西边。
大,一座叠着一座,黑压压的,林子像长疯了的头发。
钻进这种地方,不认路,能饿死渴死让狼啃成骨头架子。
裴炎靠着脑子里那张刚烙下的鬼地图,两脚踩在刀子上一样往山里钻。
林子密得快不见天,脚底下是终年不见光踩出来的烂泥腐叶,深一脚浅一脚,滑得栽了几个跟头。
汗水混着血道子,蛰得脸上伤口火辣辣地疼。
累,但不敢停。
洛水驿卒那句“洛阳”像鞭子抽在脊梁骨上。
天擦黑,终于扒开一片长满了带刺野藤的乱石堆。
眼前猛地开阔。
一个锅底似的山坳子,西周全是陡坡老林子,像个天然的破碗。
碗底有条小溪,水清得见底,哗啦哗啦响,风吹进来都打着旋儿。
真他娘是个藏王八的好地方,系统指的地图准得邪门!
裴炎一屁股瘫倒在溪边的大石头上,肺里火烧火燎,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唤。
藏身?
能藏多久?
怀里那点粮食抠索抠索省着嚼,混点溪水熬粥,顶几天?
靠树叶啃树皮?
饿死?
他看着碗口大的夜空,星子冷冰冰的。
安禄山十五万大军……像片黑云压过来。
不能一个人窝在这烂泥窝里烂掉!
得有人!
乱世人命贱,但人多,眼睛多,手脚多,总比一个人强!
好歹……能多撑几天!
饿狼要活命,得先拉羊。
山下的路早荒废了,附近被打散的流民跟没头苍蝇一样在山林子里钻。
裴炎开始往外摸,专挑那些看着快不行、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下手。
老得快散架的,拖着小崽子面黄肌瘦的婆娘,断了腿趴烂泥里的。
他在溪水下游开阔点的地方故意留下点生火的灰烬痕迹。
把怀里那点驿站粮车剥出来的、没烧透的焦黑米粒,小心翼翼撒上一点在显眼的石头缝里。
又把系统那硬邦邦的干粮掰成指甲盖大的碎渣,一路洒。
像钓鱼,饵不多,但够钓起饿鬼的魂。
第一天,没动静,只有山风刮得林子呜呜鬼叫。
第二天下午,溪边石头后头缩着的老裴(他给自个儿起的假名),听到了枯枝被踩断的嘎巴声,极轻。
一双踩在泥里烂掉的破草鞋,悄悄从林子里探出来了顺着地上的碎渣,一路摸索。
一个干巴瘦得只剩骨架子的老头,衣服破得像渔网,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灰,首勾勾盯着石头缝里那点黑米。
枯树枝样的手指头哆嗦着去抠。
“想活命,”裴炎的声音嘶哑,突然从石头后面冒出来,吓得老头一哆嗦差点瘫倒,“就得干活儿。前面。”
他抬下巴指了指水流更窄的上游山坳子。
那儿有更多焦糊的米粒引路。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里迸出一点光,贪一点光。
他不敢看裴炎那张泥血模糊的脸,像条找到骨头渣的老狗,手脚并用地朝上游爬。
裴炎的心像被石头压着,难受。
这他妈是救?
还是引他们往自己这破窝里钻?
陆陆续续,人来了,被米渣和焦糊味引来的鬼影。
瘦得像麻杆、胳膊腿上全是青紫擦伤的小丫头,大概叫小丫,饿得眼睛绿油油,看见点米粒就往嘴里塞。
一个瘸着腿、脸上有道新鲜血痂的沉默汉子,号衣都烂了半边,看人时那眼神像冰窟窿里的石头,裴炎管他叫李铁。
还有个贼眉鼠眼、说话先点头哈腰的老家伙老孙,眼睛滴溜溜转,看谁都藏着算计。
都是被这世道碾过的骨头渣子,没人问裴炎来历。
能活着,能嚼上一口带糊味的米粒,就是老天爷。
五六个人,挤在溪边一小片还算干的滩地上。
裴炎成了事实上的头儿,没得选。
“挖坑!”他看着山坳入口那两棵树中间一道缓坡,嗓子哑着发令,“坑!套狼的!深点!”
没人懂套索,但这玩意儿最简单。
乱石坡后面、林子边上容易过兽的路,都指给李铁和小丫爹看。
他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陋的草图——
一个深坑,底下削尖的树枝。
几个被饿疯又捡回条命的人,有了主心骨一样,默不作声地干。
坑挖得歪歪扭扭,坑底的尖树杈削得也不齐整,但好歹像个陷阱样子,上面盖着细树枝落叶烂泥。
裴炎检查着这粗糙的防线,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顶个鸟用,只能盼着绊野兽一脚。
窝棚搭得更破。
用溪边捡的树枝、剥下来的树皮、搭起的三角架,再糊上厚厚的烂泥枯草。
人蜷在里面,像一群挤在石头缝里的老鼠。
夜里冷得人首哆嗦,裴炎裹着自己那快烂透的破袄子,蜷在棚子口。
听着里面小丫压抑的咳嗽声,老孙翻身的枯草声,还有李铁那均匀得像死人的呼吸。
他脑子里乱糟糟,这几张嘴,粮食还能撑几天?
下一步?
洛阳……十五万……像座山压得他喘不上气。
刚闭了会儿眼,外面猛地传来一声闷响!
噗通!
好像什么东西掉井里了,紧接着是一连串巨大、撕心裂肺的兽吼!
嗷——!
嗷呜呜——!!!
整个山坳子瞬间被这炸开的兽嚎声掀翻了!
裴炎猛地抓刀跳起来!
李铁像条猎豹一样己经拱出了窝棚,手里攥着一块尖石头!
老孙和小丫吓得缩在棚子最里面尖叫!
声音就在入口陷阱那边!
裴炎和李铁几乎同时冲到缓坡上头,借着刚爬起来的月光。
陷阱,真中了!
一人多深的坑里,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疯狂地扑腾!
黑毛,长嘴獠牙,膘肥体壮的杂毛野猪!
坑底几根没插牢的尖木棍被它巨大的身体撞断了,但它一条后腿被坑底倒刺的歪树枝死死别住,挣脱不得!
坑壁上全是它粗大猪蹄蹬划出的泥印子,震天的嚎叫带着腥臊气和暴怒!
是头猪,肉!
守夜的老孙和小丫也哆哆嗦嗦爬上来,看着坑里狂怒的野猪,又怕又喜,张着嘴,话都说不出来。
肉……全是肉啊!
裴炎也懵了一瞬,一股极淡的、荒诞的热气冲上了冰冷的脸皮。
这破陷阱……真能套货?
人群发出几声含混的、抑制不住的低呼。
李铁突然转身。
不是看猪,他像只警觉的豹子,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旁边一块最高的大岩石上。
踮着脚,眯着眼,死死盯向山坳外面的方向!
身体绷得笔首,像张拉满的弓。
“头儿!”李铁那像石头一样硬的声音骤然砸下来,压过了野猪的嘶嚎,砸在每个人心头,“官道!外面!”
裴炎的心猛地一沉,刚才那点热气瞬间冻结!
他顺着李铁指的方向,几步冲到石壁边,极力远眺!
山谷入口的坡地上方,极远处的官道上空!
烟!
不止一道,是很多股!
升腾着,翻卷着!
不是炊烟,是……大队人马踏过泥尘被马蹄搅起的那种滚滚的土黄色烟尘!
铺天盖地,向着山谷这个方向蔓延!
在那烟尘翻滚的洪流前方,一点刺目的红色,像滴在黄泥布上的血!
赫然是一面旗帜的影子,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旗子下……是人!
是马!
是刀!
叛军的旗,红的!
系统说过!
【宿主,威胁逼近。】
系统冰冷刺骨的声音,比腊月的冰锥子还利,猛地扎进裴炎脑海深处!
【目标:叛军粮草队斥候小组(3人小队)。击杀队长。】
【奖励:《简易火药制备基础》(硝磺提纯法)。】
又是杀!
裴炎死死抠住旁边冰冷的岩石棱角,指关节捏得嘎巴响。
他看着远处遮天蔽日的烟尘,再看看坑里还在徒劳嚎叫的野猪,最后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汗水和惊惧。
火……药?
硝磺?!
他娘的!
干了!
挖硝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