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光,混着甬道阴湿的冷风,从缓缓推开一条缝的牢门缝里挤进来,劈开单室的浓黑,在地上拉长周扒皮那堵墙似的、带着蛮横味道的影子。
一股子汗馊混着劣酒的酸臭气先涌进来。
门开大了一点。
一只裹着脏污皂靴的大脚迈进,踏在门边那滩冰冷的积水边缘,踩碎了水里的光晕,污浊西溅。
裴炎整个头颈被木枷死死卡着,只能低垂。
他的视线被木头顶住,只能看到下方:
那两只糊满泥泞污物的靴底;随着脚步晃荡的深色宽大裤管;裤管下露出的半截毛茸茸粗壮小腿;还有——随着身体前倾垂下的,悬在他脸颊斜上方不远,一把磨得锃亮、挂在鞘里的腰刀刀柄!
那刀柄,离他无力摊在冰冷烂泥地上的右手,不到两尺!
伸手就能够到!
周扒皮整个人进了牢门。
魁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要把蜷在角落里的裴炎彻底吞没。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淫词艳曲,侧过身,用力去拖拽那扇死沉的门。
门轴发出尖锐刺耳的干嚎,像临死野兽的惨叫。
沉重的精铁门板被拖动,门缝在变窄,门外的光线被切割、变暗!
门就要关严了!
最后那点扭曲的光,爬在他脚边的泥水上!
就在他全身力气都用在拖动那扇门,后背完全对着裴炎的一刹那——
裴炎的头猛地向下一沉!
动作细微,快如毒蛇!
整张脸连同脖子,更深地埋进沉重木枷的阴影里!
本就蜷缩的身体,顺着这下沉的势头,彻底软瘫在那堆湿冷发霉的烂草上,手臂像折断的芦苇般摊开。
他喉咙里猛地爆出几声极其短促、破碎、痛苦的呛咳!
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带动着手臂在地上虚弱地抓挠了两下,又彻底下去。
眼皮无力地半搭着,眼珠灰暗无光,喉咙里只剩下仿佛断气前的、带着浓痰的“嗬嗬”抽气。
整个人像一滩刚被巨轮碾过、在寒风里等咽气的臭泥。
一丝极其微弱、像虫子爬过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周扒皮正全力对付那扇死沉的门,门板的摩擦呻吟盖过了一切。
他听到了那断续的、濒死的抽气声,拖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双在昏光下浑浊发黄的眼珠子,带着残忍的审视和一点满足,习惯性地扫向角落里那个本该在挣扎的死囚。
目光落在烂泥般、毫无威胁的裴炎身上。
脸埋着,似乎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连抽动都无力,手臂软绵绵摊在泥里。
周扒皮嘴角咧开一道冰冷的沟壑,像是屠夫看到了绝路的羔羊。
他松开了把着牢门的手。
沉重的大门“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没有合严,留下一条透着阴风的、半掌宽缝隙。
他转过身,靴子踩在湿冷的泥地上,“噗嗤噗嗤”响,溅起点点黑污水,朝着墙角那摊烂泥走去。
油灯的光只能勉强照亮他壮硕的下半身轮廓,腰部以上,全陷在门缝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嗬……嗬……”裴炎的抽气声更加微弱,更加破碎,像破风箱最后的漏响。
周扒皮停在裴炎的脚边。
那张带着蜈蚣疤的横肉脸向下微侧,带着俯视蝼蚁的冷酷,越过那顶沉重的木枷边沿,盯着裴炎乱发下露出的、沾满泥污和涎水的半张脸。
“嘁,这就稀了?”周扒皮的声音带着厌恶和嘲弄,像在评价一堆垃圾,“昨儿个不还跟爷使你那对牛眼珠子?逆贼骨头……呸,就这点成色?”
裴炎没有回应。
只有喉咙深处挤出的“嗬……嗬……”声,越来越浑浊,越来越接近死亡。
身体纹丝不动。
周扒皮脸上的横肉耷拉下来,似乎觉得“醒着熬”这乐子也没了滋味。
但他没立刻转身去锁那扇虚掩的门。
浑浊的眼珠子扫过裴炎摊在烂泥里、沾满黑泥、微微蜷着指尖的右手。
那手离他的腿很近。
一股混合着劣质香料和昨夜荤腥残渣的恶臭口风,猛地喷下来:“贱骨头……”
周扒皮朝裴炎那微微仰起、几乎要碰到他裤脚的下巴尖,啐了第二口浓腥发黄的唾沫星子,带着发泄的快意,“留着这口气……下头慢慢喘吧!爷晚点再陪你……慢慢耍!”
他骂骂咧咧,腰杆刚挺首起来,准备转身——
就在他重心将起未起,骂声最响最肆无忌惮的瞬间——
一声低沉、腥气、绝望的咆哮,猛地从那堆烂泥般的身躯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