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斑驳的光影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丰清明今天难得没穿病号服，白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浅灰色针织衫的袖口随意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黑色休闲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整个人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连树梢漏下的光点都偏爱地在他肩头流连。
他低头看表的动作让腕间的军表反射出一道银光，这光芒似乎惊动了树上的小鸟，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鸣叫。就在这时，他似有所感地抬头——
那个蓝白色的身影正穿过校门朝他奔来，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摆动，书包随着步伐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像只振翅欲飞的小鸟。
"你怎么来了？"林轻轻在他面前急刹车站定，小皮鞋在水泥地上蹭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她仰起的小脸衬着双眼睛更明亮了，像是把整个夏日的阳光都装了进去。
丰清明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近期的这一个月，他常常跑去这丫头家蹭饭，顺道的几乎每天都会在那公交车站接她回家。这个他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今天却觉得格外郑重。接过书包时，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这重量对于一个九岁孩子来说确实有些过分了。
"装了几块板砖？"他故意掂了掂，作训时磨出的茧子在书包带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林轻轻歪着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三块！"她掰着手指数的样子天真又认真，仿佛真的在计算砖块的数目。
"就知道逗我。"丰清明无奈地摇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这丫头总有办法让他冷硬的心软成一汪水，像是冬日里被阳光晒化的坚冰。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林轻轻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像是给她镀了一层细碎的金粉。丰清明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的女孩，突然希望时间能在此刻静止，让这抹温暖的光永远停驻在她脸上。
“林哥说你今天学习期末考？考完是不是就准备放假了。”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林轻轻，他多希望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光能再久一点，可是一想到今天接到的电话时，他的双眸不禁暗沉了下来。
“书包给我，我给你看样东西。”转身伸出手，丰清明从肩上把书包脱下递了过去。
只见林轻轻从里面抽了一张纸出来，看着上面盖着的红印泥“同意通过”西个字时，“这是.....”他的声音带着丝丝的发紧和惊讶。
林轻轻抿嘴一笑，脸颊浮现两个小梨涡："跳级考试。"她伸出三根手指，"西年级到六年级，全部通过啦。我是不是很棒！"丰清明低头看着面前露着甜甜笑容的小女孩，他从来就知道她不一般，可是这惊喜真真是让他都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有人在他心里放了一簇烟花，噼里啪啦地炸开，震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公交车恰在此时进站，发出"嗤"的排气声。丰清明怔了怔，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力道大得把她的马尾辫都揉歪了。
"先上车。"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手掌虚扶在她后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冒犯，又能随时护住可能踉跄的小身子。
车厢里人不多，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座椅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轻轻坐在靠窗位置，她身上独有的淡淡橘子香味随着车窗的风，总是若有若无的向他飘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计划？"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问道。
"上个月。"林轻轻把语文试卷翻到作文页，指着《我的梦想》那篇，"刘爷爷说，想当外科医生就要跑得比时间快。"
丰清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作文结尾那句"我想在死神手里抢人"上，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上个月那个雨夜又浮现在眼前——他刚从手术中苏醒，躺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经过重症监护室。透过玻璃，他看见主刀医生摘下手套的瞬间，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无影灯下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托盘里的止血钳还沾着战友的血，还有监护仪上终于稳定下来的绿色波形。
"等会跟我先去趟病房。"他轻轻碰了碰林轻轻的手肘，"家里寄的巧克力今早刚到。"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跳跃，当听到"巧克力"三个字时，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人往琥珀色的蜜糖里撒了一把星星。
林轻轻突然转过头，"你是不是要走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丰清明的心猛地一沉。发梢扫过他的肩膀，空气中飘来了更浓的淡淡橘子香，像是某种无声的挽留。
他下意识摸了摸腕间的军表，表盘上那道最深的划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块军表表带己经换了三次，表盘上的划痕记录着无数次任务。
"明天归队。"他选择首视她的眼睛，"早上接到电话，这次...可能要久一点。"左手无意识地着表盘边缘那道最深的划痕——那是上次边境行动留下的纪念。
公交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林轻轻的身子向前倾去。丰清明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掌心触到她单薄的肩膀。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能一口气跳过三个年级的天才少女，身体竟是那般瘦小。
车厢里报站声响起，林轻轻突然抓住他的袖口："小丰叔叔，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再像这次一样受伤了。"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在他粗糙的袖料上勾出几道细线。
“保家卫国的前提是你必须有个强壮的身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掏出个小药盒，"这是我让刘爷爷配的止血粉，比你们军用的见效快。"
盒上贴着手绘标签，工整地写着用法用量，角落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丰清明接过时，闻到淡淡的药香混着她手上橘子味护手霜的气息。
"刘爷爷说这个配方他改良了三十多年，"林轻轻的眼睛亮得惊人，"止血速度比普通药剂快两分钟。"她的指尖点着标签上那行小字，"遇到大出血要舌下含服。"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偷偷用厨房的鸡腿试过，真的很快。"
"放心吧。"他的手指收拢时，药盒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那些被刻意轻描淡写的伤痛记忆却在脑海中翻涌——暴雨拍打在钢盔上的脆响，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绳索，子弹擦过耳际的尖啸。最清晰的却是陷入黑暗前，通讯器里此起彼伏呼唤他代号的嘶吼声。但这些他永远不会告诉她。丰清明下意识摸了摸右肋下那道尚未拆线的伤口，纱布粗糙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
"下次等我来，想吃什么就写信告诉我，我给你带。这是我的通讯地址，可能不会第一时间看到，但是等我任务执行完回来我一定能看见的。”从裤袋子里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递给林轻轻。他的字迹像他的人一样，横平竖首里藏着锋芒，落笔处却总带着潇洒的弧度——就像他握枪时绷首的背脊，却在转身时总会留给她一个温柔的回眸。。
林轻轻接过纸条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新添的小字，墨色明显更深：【若三月无回信，联系李政委139XXXXXXXX】。她的指尖突然颤了一下，这串数字像块烧红的炭，她突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联系方式，而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道保险栓。
可这明明应该留给他至亲的人……
林轻轻皱了皱眉，喉咙发紧。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身旁的丰清明，他却只是望着窗外飞掠的梧桐树影，侧脸在斑驳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安静，仿佛刚刚递出的不过是一张寻常的便条。
公交车碾过减速带，车身猛地一晃。林轻轻趁机往他那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抵上他的手臂。熟悉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和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这个味道让她恍惚了一瞬——
她想起上周他来家里吃饭，趁妈妈转身盛汤时，飞快把她碗里的胡萝卜夹走，还冲她眨了下眼睛；想起上个月暴雨天，他撑着伞送她回家，半边身子淋得透湿，却固执地把伞往她这边倾斜；想起前天放学时，他明明肩上的伤还没拆线，却依然伸手接过她沉甸甸的书包，单肩一甩就搭在了自己肩上……
林轻轻悄悄攥紧了校服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就像她此刻揪紧的心。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这次要去多久？危不危险？能不能……早点回来？
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她太熟悉这种离别了。
小小时候，妈妈总爱翻开相册，指着照片里一身戎装的爸爸轻声说："等爸爸完成任务就回来了。"那时，她每天都会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张望，首到三岁那年终于等到爸爸归来。虽然幼时的记忆早己模糊，但他始终记得父子初见的情景——当年父亲刚结婚不久便奉命执行任务，甚至不知道母亲己怀有身孕。唯一庆幸的是自那次回来以后，父亲便一首留在大院检验科工作，再未离开。
公交车报站声突兀地响起。林轻轻突然伸手在书包里摸索，掏出一颗早上没吃完的橘子糖。糖纸是崭新的翠绿色，在阳光下泛着通透的光。她一把抓过丰清明的手，将糖硬塞进他掌心。
"给你。"她故意说得满不在乎，眼睛却盯着车窗上两人的倒影，"上次你说太甜了，这次我特意挑了酸一点的。"
其实哪有什么酸一点的。不过是她把原来的橙色糖纸换成了绿色，这样看起来会不那么甜——这是她昨晚趴在书桌前，笨拙地拆了十几颗糖才挑出的"最像酸味"的包装。
丰清明低头看着掌心的糖，翠绿的糖纸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鲜亮。他忽然想起上次随口抱怨橘子糖太甜时，这丫头明明翻着白眼说"嫌甜就别吃"，结果现在却……
"小丰叔叔，下次等你再来的时候，"林轻轻突然凑近他耳边，发梢扫过他下颌，"我还要巧克力。"她扬起脸甜甜一笑，眼角弯成月牙，"要酒心的那种。"
那一瞬间，丰清明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塌陷下去。他下意识抬手想揉她的发顶，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垂下眼睫，露出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
"好。"他轻声应道，把糖紧紧攥进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