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年轻靓丽、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美少女,他记得是大学时的学妹沈若蘅。不过两人虽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算相熟——不过是前段时间同为爱国学生,两人都去南市派发传单这才碰巧结识的。
张文远接过香槟,道了一声谢,随口提了一句:“沈小姐怎么也在这?”她今年不是才大三么,既不是明星也不是红伶名人,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难不成还是个交际花?
沈若蘅瞧着他那个猥琐眼神,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瞧你那个是啥表情,来这里的除了你脑袋里面想的那些,就不能是一些名媛或家属么?”
张文远尴尬地挠挠头,嘉宾名单在脑中飞速闪过,讪讪笑道:“沈小姐说笑了,在下只是忽然想到,沈小姐的令尊,莫不是纺织业大亨——沈仲谋,沈先生?”
沈若蘅嘴角上扬,指尖轻轻着杯口的金边,"张先生对家父倒是耳熟,我父亲同时也是公董局的高级顾问,这次晚会他有事来不了,就派我代表他过来参加了。”
正说着,一位身着深灰条纹礼服的法国绅士朝着沈若蘅走来,用带着波尔多口音的法语笑道:"美丽的小姐,今夜的月光都躲进您的眼眸里了,能否允许我借支华尔兹的时间,与星光共舞?"
沈若蘅微微一笑,指尖轻晃着高脚杯,金黄色的香槟在水晶灯下泛着细碎金芒,气泡破裂时如银箔簌簌坠落,"张先生不介意我去跳支舞吧?这位先生的邀舞词,可比传单上的标语动听多了。"
张文远将杯子微微举起,浅抿一口后笑意漾开,颔首道:"沈小姐请自便,在下自然不会介意。"
沈若蘅优雅地挽上法国绅士的手臂,步入舞池。张文远看着他们翩翩起舞的身影,暗自感叹这高级社交场合果然不同寻常。
这时,老周和李飞也凑了过来,老周打趣道:“文远,艳福不浅呐,和这么漂亮的小姐都聊上了。”
张文远扯了扯嘴角,,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两下,语气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大学时的学妹罢了。"
眼尾余光瞥了两人一眼,心里暗骂这两个家伙——分明是看人家小姑娘来转个身就往舞池走了,偏要故意拿这事来调侃他。
很快一曲舞曲结束,主持人再次上台,"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将由一位特别的艺术家为我们奏响乐章——"
聚光灯骤然投向露台转角,怀抱手风琴的银发绅士正抚平磨白的琴箱绒布。"这位是从维也纳跨越万里而来的约瑟夫·科恩先生。"
主持人侧身示意,袖口钻石袖扣与对方腕间的大卫之星银链在光柱中交映,"作为深受多瑙河滋养的犹太裔演奏家,他将用克莱兹默音乐特有的颤音,为我们重新诠释这支镌刻着上海灵魂的旋律——《玫瑰玫瑰我爱你》。"
张文远原本只将目光虚浮在香槟塔的冰棱上,首到主持人对约瑟夫的介绍之音刺破舞池喧嚣,他才下意识转头望向露台。
在他模糊的认知里,犹太难民该是攥着泛黄的《塔纳赫》,沿着《出埃及记》的轨迹奔向巴勒斯坦的——就像画报里那些踏上去往海法港轮船的身影。
可此刻台上银发先生琴箱上的大卫之星,却让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还有另一群流亡者,顺着黄浦江的浊浪漂进了法租界的霓虹。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如杯口气泡般在张文远的脑海中转瞬即逝。他对这些犹太人喜欢去哪里定居并不在意,很快将视线挪向五步外的英国商人詹姆斯·索恩——那家伙正用银质雪茄剪裁切古巴雪茄,钻石袖扣在水晶灯下晃出刺目的光。
张文远注意到索恩西装内袋露出半张提货单,靛蓝油墨印着"美孚石油"的字样,而他与日本商人碰杯时,袖口隐约闪过共济会的规矩纹章。
"张先生对洋行生意感兴趣?"沈若蘅的声音忽然从身后飘来,她指间夹着的香槟杯映出索恩的倒影,"听说昌和洋行最近在帮三井物产倒腾战略物资,那些装着石油的铁桶啊——"她晃了晃杯中的酒液,"比犹太难民的提琴箱可沉多了。"
张文远指尖猛地攥紧杯柄,冰棱在掌心沁出凉意。他倾身凑近,压低的嗓音散在两人之间:"这般隐秘的交易,沈小姐是怎么得知的?"
说着,他眼尾余光快速地扫过舞池旋转的人影,忽然嗤笑一声,"再说张某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翻译,小姐怎就信得过在下,敢把这烫手山芋往张某这里送?"
沈若蘅闻言,突然瞪大眼睛,他被张文远突然问蒙了,不是,你不是也去南市派传单了么,那咱俩不是早就是一伙的么?"张先生是不记得上个月去南市是干什么去了么?"
张文远心中一凛,这傻妞就因为这个就对自己如此信任了?不是,你这个美貌与智慧是成反比的么,他尽量避免再触碰到这个无脑的话题,转而说道:“沈小姐,您可有确切证据?”
沈若蘅轻抿香槟,眸光倏地掠过一丝锐利,看向张文远的眼神透着几分古怪。这人表面瞧着老成持重,不想竟是个蝶海小白。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大宗商品交易牵扯资源调度,手续本就繁杂,经手环节又多,再隐秘的勾当在圈内也算是半公开,花点儿代价总是能搞到线索的。可要是想深挖具体的交易情报,那便是另一码事了。你瞧他们此刻这般热络——”,她指尖轻叩杯沿,语气笃定,“凭我的经验,我敢断定,这里头必定藏着猫腻。”
沈若蘅浑然不知自己这一副高深莫测的表现,落在张文远的眼里,换来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张文远在心底暗暗嗤笑,这傻丫头怕是话本读多了,竟把刀尖上舔血的营生当作戏台扮家家。对这般荒唐的合作想法,他是半点兴趣也没有,遂故意调侃道:"有没有猫腻?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我就是好奇,沈小姐为了这条中看不中用的情报,怕是没少给骗子送冤枉钱吧?"
沈若蘅被他这话气得柳眉倒竖,“你……混蛋。”说罢,她恨得牙痒痒的转身离开,她没想到张文远竟是这种人,大家不是都一起发过传单的吗?怎么一点家国情怀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