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老街飘起了小雪。林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像谁在天上摆了盘稀疏的棋。
“林爷爷,您看我带什么来了?”小石头推开门,怀里抱着个保温桶,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混着熟悉的槐花饼香,“是王婶的孙女烤的,说跟当年您爱吃的一个味儿。”
林默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王婶走了五年,她的手艺倒被小辈学了去,像盘没下完的棋,换了人,却还连着气。
保温桶旁边放着副迷你象棋,是十二岁的小徒弟用核桃刻的,红黑棋子圆滚滚的,还带着毛边。“他说您在医院闷,用这个摆残局解闷。”小石头拿起颗红“帅”,轻轻放在林默的手心里。
棋子温温的,带着孩子手心的温度。林默捏着它,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握棋的样子,那时师父的手包着他的手,教他“帅要稳,兵要勇”,掌心的温度和现在一模一样。
李阳和林溪也来了。李阳带来本新出版的棋谱,封面是老街棋馆的照片,夕阳正照在槐树上,红得像盘胜棋。“这是您这辈子教过的棋路,我们整理出来了,给后人留个念想。”
林溪翻开棋谱,里面夹着张老照片——二十年前的林默站在全国冠军领奖台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举着奖杯,身后是赵指导和张大爷,笑得一脸灿烂。“哥,你看你当年,多精神。”
林默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很久,像在辨认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人。他摆了摆手,示意李阳把棋谱翻开到最后一页。那里留着片空白,只有行小字:“棋路无尽,待后来者续。”
“这样才对。”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哪有下完的棋?总有新的步子要走。”
雪越下越大,病房的窗户蒙上了层白雾。周凯带着老棋手们来了,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捧着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当年那副老街的旧木棋,棋子被得发亮,红“帅”缺了个角,还是当年林默摔的。
“我们在病房外摆了桌棋,您听着声儿,就当也在下。”周凯的声音有点发颤,“老王头刚才还说,您要是在,肯定能破他那招‘双炮过河’。”
病房外真的传来棋子碰撞的轻响,“嗒嗒”的,像在敲打着时光。林默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老街的棋馆——张大爷的紫砂壶在桌上冒热气,李阳趴在棋盘边记棋谱,孩子们的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混着槐花香,甜丝丝的。
他的手指在被单上轻轻划着,像在落子。先跳马,再出车,炮架在士角,兵一步一步往前拱……那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一局棋,赢了周凯,也赢了当年的自己。
“林爷爷,您看窗外!”小石头突然喊。
林默睁开眼,雪停了,月亮出来了,照着新铺的雪地,亮得像块巨大的棋盘。远处的路灯下,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在堆雪人,是老街的孩子,手里还攥着棋子形状的雪球,笑着,闹着,像极了当年的李阳和小石头。
他突然觉得很安心。原来所谓传承,不过是把自己的影子,留在后人的棋路里;所谓圆满,不过是看着当年的种子,长成一片森林。
手指渐渐松开,那颗核桃刻的红“帅”落在被单上,发出轻微的响。林默的嘴角还带着笑,像刚下完一局满意的棋,正等着对手认输。
病房外的棋声还在继续,嗒嗒,嗒嗒,敲在雪地上,也敲在岁月里。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红“帅”上,泛着温润的光。老街的孩子们还在雪地里玩耍,他们不知道,有位老棋手刚刚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棋局,但他留下的棋路,会像这阳光,永远亮在他们的棋盘上。
岁月落子,温柔无声。而那些藏在棋声里的热爱与传承,永远鲜活,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