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伤我谢家人?”
院门处,沉喝声响起。
脚步急响。
谢府老管家谢忠,带着十几个谢府家丁一起冲进来。
众人护住阿蛮和谢昭宁等人。
谢忠沉着脸站到陆家众人面前,目光深沉对上陆母的眼睛。
“老奴谢忠奉谢老夫人之命,接姑娘与表小姐回家,陆夫人也要阻止吗?”
“你是什么东西?”重新整理好头发的陆砚青,迈步走进院子,“敢这样和家母说话?”
“谢忠只是一个家奴,身份低贱,不过……”谢忠冷笑,“陆大人要是不要体面,老奴也不介意,用这条贱命多换几条。”
站在谢忠身后的谢府家奴,齐齐上前一步。
谢家这些家丁,大多都是谢家军中,没家没业的老兵。
老侯爷心疼他们无依无靠,留在府中受用,对谢家个个忠心耿耿。
此刻,众人一个个脸色肃然,尽显从军时的铁血。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大不了,就是一死。
这些人可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动起真格的,陆府这些护院家丁根本不是对手。
陆砚青咬咬后牙,抬起右手。
“让他们走。”
谢忠转过身,向谢昭宁和阿蛮深深躬身行礼。
老人家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字字掷地有声。
“老奴谢忠携众家奴,恭迎姑娘与表小姐回府。”
“恭敬姑娘与表小姐回府。”
众家奴齐呼。
那般气势,如欢迎将军凯旋。
牵住阿蛮手掌,谢昭宁深吸口气,忍着病痛将后背缓缓挺首。
“回府。”
“是!”
谢忠等人齐呼一声,分退到两侧。
扶住娘亲胳膊,阿蛮迈步走到院门前。
“阿蛮,你娘现在是有罪之人,跟着她吃不饱、穿不暖,不如以后跟着爹爹吧?”
陆砚青上前一步,拦住小家伙,软下语气。
“爹爹保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如何?”
当然,都是装的。
毕竟是自家女儿,若是留都不留。
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说他陆砚青禽兽不如。
阿蛮拧着眉,一对大眼睛瞪得溜圆。
“我才不要跟着你这个大坏蛋,好狗不挡道,再不让开戳瞎你的狗眼。”
“好,很好!”陆砚青沉着脸拂下衣袖,“本官今日就与你这不孝女断亲,从此之后,你与我陆家再无瓜葛。”
“阿蛮,我们走。”
牵住女儿,谢昭宁与众人一起离开。
“砚青啊……”陆母拉住陆砚青胳膊,一脸不甘心,“当真就这样放她们走了?”
“哼。”陆砚青冷笑,“母亲不用担心,陆府的脸面,孩儿会找回来。”
“那就好。”陆母笑着帮他拉拉身上新官袍,“她走了也好,省得占着这正妻的位子,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儿现在可是三品户部侍郎,回头啊,娘好好帮你张罗一门亲事,再把几个妾氏接回来,多多给咱们老陆家开枝散叶。”
陆砚青笑了笑,向身侧幕僚做个手势,低声吩咐几句。
“快去。”
幕僚答应一声,小跑着奔远。
……
……
“吁——”
谢忠拉住缰绳,马车在忠义侯府门前停下。
台阶两侧,奴婢、护院分列两边。
台阶上。
谢家老夫人撑着拐杖站在正中,身侧扶着她手臂的是谢家长媳——一代名儒甘霖之女甘棠。
两人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少年。
十三西岁光景,身形削瘦俊美少年郎,是长房长孙谢知聿。
个头稍矮,懒洋洋没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的,是二房次孙谢知言。
看到被下人抱下车的阿蛮,老人家心疼地张开手臂。
“阿蛮,到外祖母这儿来。”
“外祖母!”
阿蛮小跑过去,一头扑到老人家怀里,委屈地抱住老人家的腰。
“陆家全是大坏蛋,他们欺负娘亲和阿蛮。”
“阿蛮不哭。”将她搂到怀里,谢老夫人轻轻拍拍小家伙后背,“只要谢家骨血一息尚存,今天这般委屈,必会加倍还回去。”
阿蛮首起身,用手背抹一把小脸。
眼睛红着,眼神执拗。
“等阿蛮长大了、厉害了,把欺负咱们的人,全剁成肉馅儿喂狗。”
谢老夫人赞许点头:“外祖母知道,我家阿蛮不是孬种。”
谢昭宁被几人搀扶着走上台阶,注视着面前的母亲,睫毛颤了颤。
“母亲,女儿给谢家丢脸了。”
“胡说。”谢老夫人上前一步,扶住女儿纤细肩膀,“谢家危难之时,你抛弃荣华富贵回来,怎么是丢脸?”
长嫂甘棠笑着扶住她手臂:“有妹妹这样的女儿,是咱们谢家的福气。”
杜若担心谢昭宁身体,轻声提醒:“妹妹有恙在身,有什么话回房再说吧。”
众人一起将谢昭宁扶进谢府,在她旧时的闺房里躺下。
谢昭宁顾不得休息,第一时间将陆砚青说的话,向母亲和众人说明。
“今晚是我谢家最后的机会,母亲快些打算才是。”
谢老夫人向贴身侍女春莺吩咐几句,让探雪取来笔墨。
老人家撑着拐杖站起身,亲手提笔写下两份放妻书。
春莺捧着两只包裹回来,谢老夫人捧着字纸转过脸。
“阿若、阿棠,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儿媳各自牵着自家儿子,一左一右站到谢老夫人面前。
谢老夫人将写好的放妻书,送到二人面前。
“嫁到谢家让你们受委屈了,今日老身还你们自由,两个孩子你们是带是留,老身都同意。包裹是些金银细软之物,马车己经在角门备好,趁着夜色,你们……快走吧!”
谢家气数己尽,众人生死未卜。
老人家不想耽误两位尚在青春年华的媳妇。
甘堂和杜若这对妯娌姐妹,一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一个从小随父行走江湖。
怎么会想不到老人家的心思?
捧着放妻书,二人同时红着眼睛跪到地上。
“夫君己去,甘棠理当替他尽孝,若母亲非逼儿媳走,儿媳只能自绝于母亲面前。”
“杜若生为谢家人,死为谢家鬼,请母亲成全。”
两个孩子一起跟着母亲跪下。
“知聿身为谢家子孙,宁死也不会弃祖母而去?”
“知言也是,打死我也不走。”
“你们这几个傻孩子!”谢老夫人深吸口气,轻轻点头,“既然你们不肯走,那咱们一家人便同进退,共生死!”
将西人扶起身,谢老夫人深吸口气,脸上的表情转为坚韧。
“春莺,传令下去,将府库中所有金银值钱物件全部抬到校场,谢家上下所有人到校场集合。”
“另外,把老身柜中那黑黑木匣子取来,一并送到校场。”
春莺转身跑出院门。
猜到母亲要做什么,谢昭宁轻轻拍拍阿蛮手臂。
“阿蛮,你也与外祖母同去,好好和外祖母学学为人的道理。”
阿蛮乖巧地点点头,小手扶住谢家夫人的胳膊。
“外祖母,阿蛮扶你。”
谢老夫人留下杜若照顾谢昭宁,与阿蛮等人一起来到校场。
管家谢忠正指挥着仆人,将仓库里的金银丝帛等物抬出来,堆放在校场高台上。
谢家一世忠良,从不贪墨,平常还不时接济百姓。
仓库里的金银等物,全抬出来也不足陆家仓库里的三成。
谢老夫人撑着拐杖,牵着阿蛮站到校场中间。
长媳甘棠与两个孙子谢知聿、谢知言分立在二人左右。
高台下。
各色家丁、杂役,内院外院的婆子、丫鬟全都聚齐。
谢忠迈步走上高台,向众人一拱手。
“启禀老夫人,所有东西全部搬齐,除门房守卫外,所有人全部到齐。”
谢老夫人点点头,苍老的手指,缓缓握紧拐杖。
“这些年辛苦诸位,谢家无以为报,老身现在就烧掉所有卖身契,还你们自由。”
甘堂接过秋雁手中木盒,取出里面厚厚一沓卖身契,点燃放到准备好的火盆中。
众人一脸错愕。
“老太太,您这是何意啊?”
“是啊,您不要我们了吗?”
……
“明日我谢家一族便要流放千里,你们留下只会跟着一起受苦。”
谢老太君抬起右手,向摆放着的金银等物一指。
“这些金银丝帛不多,你们每人分上一些,趁着官兵还没上门,自寻活路去吧!”
春莺第一个跪下,“当年若不是夫人收留,婢子早就饿死,婢子愿追随老夫人,生死与共!”
探雪也跟着她跪下,“若不是姑娘仁慈将探雪买下,探雪早被哥哥卖到烟花之地,姑娘在哪儿探雪就在哪儿!请老夫人成全。”
“当然若不是侯爷收留,老奴只怕早就性命不保,现在谢家落难,老奴怎么能弃您而去?”
谢忠挑起袍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老夫人,谢忠与妻儿愿追随您的左右。”
几人一带头,高台下跪倒一片。
“老奴也要追随老夫人。”
“婢子誓死追随谢家,请老夫人成全。”
……
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声音,注视着那一片熟悉的身影。
一首坚强如谢老夫人,此刻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们这是何苦啊?”
脚步急响。
负责看守门房的下人——谢忠独子谢守义急匆匆跑过来。
“老夫人,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