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当真不在宫里?”
“我姐姐说的,难道还有假不成?!”
寿宁侯府,两个人分宾主坐定。其中一人自然是侯爷张鹤龄,另一人则是焦芳,时任太常寺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
“这就奇了怪了,听说皇上以前经常逛北京夜市。这回难道出京了?”焦芳问道。
“宫里口风甚严,连我姐也不知皇上去哪了?”张鹤龄悻悻的说道。
“上次状告您的那个小妞的案子结了吗?皇上是否召见过您,或者训斥过您?”
“刁妇被陈青阳那个混小子给安置到李东阳的府上了。我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皇上啦。”
焦芳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如我所料的不错,皇上极可能微服私访,去河间了。”
张鹤龄道:“不会吧。我又没有杀人放火,就买了些田地,皇上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去我老家查办我吧?!”
“这个真说不好。按理说,您堂堂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兄弟、太子的亲娘舅,买卖田地庄园实属平常。但皇上素来亲信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诸人,如今又青睐陈清阳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保不齐受他们蛊惑,借此案惩治您。”
“皇上性子,我多少了解点。他不会加罪于我的。”张鹤龄自负的说道。
焦芳道:“何以见得呢?”
“我入宫时曾因些小过失,无意触犯了宫里规矩,当时阉狗何鼎向皇上进谗言,说我无人臣礼,手持金瓜捶我。我姐姐一句话,皇上就大怒,将何鼎下狱杖杀。我觉得,皇上不会因为几亩薄田,而有伤亲戚之情。”
张鹤龄嘴上说着些小过失,其实是大罪。他和兄弟张延龄两人入宫参加家宴,喝的迷迷糊糊,趁着皇上方便时,拿起皇帝的翼善冠戴在了头上,僭越至极。这可是以下犯上、藐视皇权的死罪,周边太监宫女皆是大惊失色,皇帝朱祐樘却未加处罚。
更有甚者,张鹤龄某日入宫,见一宫女生得漂亮,竟然狗胆包天,乘着酒兴奸污了她。何鼎忍无可忍,弹劾张鹤龄大不敬,结果死于李广之手。
张鹤龄嚣张跋扈,人缘极差,朝廷大臣没有几个愿意和他来往的。焦芳为求上进,刻意结交,张鹤龄引为至交亲朋。当然,纵然是好朋友,张鹤龄也不会把戴皇冠、宫女这些“些小过失”告知焦芳,毕竟太不光彩。
焦芳道:“侯爷还是小心点,若总有刁民村夫状告您,怕是陛下也会为难的。”
张鹤龄道:“焦大人您说得对。要不是,陈青阳那兔崽子横插一杠,诬告我的小贱人早就让我弄回河间府了。最近我在想,李东阳府第人丁不多,要不要找人”,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切菜的手势。
焦芳吃了一惊,光听说张鹤龄跋扈,没想到跋扈到了愚蠢的地步!
本来不过是强买民田的事,可大可小,现在竟想出了馊主意,想要杀掉告状之人。李女进京告状,好多京官都知道了这件事,她这会如果不明不白的死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张鹤龄干的。
真是个蠢材!焦芳内心暗暗说道。
“万万不可。正如侯爷刚才所言,陛下未必会因为买卖土地之事责罚您。往坏处想,责罚也不过是退还田地、赔些银子罢了。别说动手,您就是躺在床上不动换,李女若是死了,京官尤其是言官们定然认为是您做的。到时候群情汹汹,您的官爵恐怕就……”
焦芳话没有说完,张鹤龄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现在杀了李女,一旦东窗事发,皇上迫于朝堂形势,还真可能会把自已罢官削爵。
想到可能危及自已的官爵,张鹤龄悚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张鹤龄还想着加官进爵,当个国公呢。
“那依您之见,我该怎么办呢?”张鹤龄问道。
“老夫以为,侯爷可有两策来应对此事。”
“哪两策?”
“第一,想法子联系上李女,由管家出面道歉、重金赔偿,取得谅解,使其撤诉;二是侯爷您赶回老家,痛哭流涕向皇上认错,陛下念及皇后,再观侯爷之忏悔,当会抬手。”
“不愧是翰林学士!可我超品侯爷,侯府管家向民女低头道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赔银子可以,退还田地也可以,道歉万万不能。至于回老家,正合我意。”
焦芳尴尬的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女家境贫寒,多出银子,或许也行的。”
“侯爷回老家见到陛下一定要谨慎。老夫在翰林院,听说陈青阳告病在家休养。臣子和皇帝同时生病,天下哪有这样的巧事?以皇帝对陈青阳的器重,这小子极可能伴驾。还有何建,您也听说了吧,李广就是他逼死的。这俩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随侍皇上,您必须小心翼翼。”
张鹤龄呵呵道:“听君一席话,果然比我这不怎么爱读书的人强得多。姜还是老的辣!”说完,张鹤龄向焦芳竖起了大拇指。
如果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入阁为相,鬼才愿意逢迎你这狂徒!
焦芳已经六十五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宦海沉浮三十六载,焦芳感慨良多。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焦芳考中进士,同乡大学士李贤把他引荐为庶吉士。有明一代,入阁为相者大多出自翰林,焦芳就职翰林院,踏上了官场快车道,当时他三十岁。按照他的预期,十几年后,自已当入阁为相,辅佐皇帝,匡扶天下,一展胸中抱负,赢得生前身后名。
理想很,现实太凄惨。二十多年后,焦芳才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纵然这样,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贬去地方做了知府的副手。现在三十多年了,虽然到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但这个官就是一礼仪官,毛权力都没有。
搏一搏,可能会有出头之日。若是再按部就班下去,怕是入了土,也进不了内阁。
“侯爷回河间老家探亲,管家随行吗?”
“京城里事不少,需要他打理,就不带他回了。”
焦芳低声道:“还是带着他好,万一陛下震怒,您也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