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夫人搬出农神之说,姜迅、顺风二人陷入了诡异沉默,齐齐转身回了坞堡。
何家夫妇摸不着头脑,战战兢兢跟在二人身后。
坞堡大门敞开,玄法躺在几步外偏屋竹席上,气若游丝。
尔萨手端竹筒,看着盐水倒入玄法口中,又沿嘴角全全流走,心急得不行,见姜迅来了,急切恳求:“郡守大人,请您救救我家公子!”
姜迅递给尔萨一颗指甲大小的速救丸,速救丸平平无奇,连包药油皮纸都没有,尔萨却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喂入玄法嘴里。
正待尔萨准备将药用竹筷抵入喉管时,却见药丸入口即化,一点水痕都没留下。
“这这??!”
他随公子研制各种丹药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药。
顺风站在一旁,双手抱胸,不屑冷哼,眸底嫉妒之意,如冷箭,一支支嗖嗖嗖地往玄法身上射。
眨眼间,玄法惨白唇瓣恢复血色。
尔萨扣住玄法手腕,感觉其细弱脉搏一点点变得有力,兴奋地无法自己。
“尔萨?”
玄法睁开眼,夏日阳光、竹木屋舍,空气中还有淡淡酒香,是人间,他又赌赢了?
“公子!”尔萨泣不成声,山中缺盐,公子骗他说自己不用食盐,他信以为真,首到公子晕倒才反应过来。
万幸!万幸!万幸公子醒了。
“公子走了,奴能去哪?奴怎能独活?!以后还请公子莫要抛下奴!”
玄法幽幽叹息,抬手轻轻拍打尔萨后背:“莫要哭了,这不是还活着吗?”
抬眸,在一群人中,精准锁住姜迅,起身感激道:“昨夜摆阵,算出此次危机,有六成机会能遇命里贵人,想来便是这位公子。”
年轻道士上穿藏蓝道袍,下穿纯白宽松大口裤,双眸明亮,气色红润,动作略显懒散又有力,与健康人无异。
然,姜迅看到的是——
——随玄法苏醒、运动,其体内血液中的毒素疯狂流转,随身屋检测仪红灯狂闪,发出滴滴滴警报声,与之相随的,是检测仪CPU哗哗哗不堪重负运转声。
姜迅令随身屋关掉检测仪,避免检测仪因医学解释不通生了故障——
——各种毒素漫流全身,照理说,玄法早就死了,可这人还活得好好地,同她聊天,此刻,姜迅好奇心升至顶峰。
她挥退众人,偏屋只余二人,“摆阵是什么?计算概率吗?”
……
一刻钟过去,半时辰过去,偏屋里没传出半点动静。
顺风蹲在地上画圈圈,低声嘟囔:“臭道士不会把姜菩萨骗走了吧?”
尔萨怒:“你个乌鸦嘴!公子任何时候都不会抛下我!”
“吼!”顺风气急,双腿一蹬,锁住尔萨脖颈,“不要脸的东西!除了装可怜还会什么?姑爷爷今日就要扒了你这身皮。”
尔萨也不是吃素的,二人在屋外打得有来有回。
何大米望着打得火热的二人,又悄咪咪瞟了昏昏欲睡贺于飞一眼,低低问身侧夫人:“老伴儿,药剂之事,为何往外说?”
三年前,他们能从贺郡守手里活下来,全靠嘴严,贺家拿他们没办法,才同意签下契约,只收二成田税,现在姜郡守知道了药剂存在,以后没了依仗,何家怎么生存?
“以郡守大人医术,我们二人又能瞒多久?与其战战兢兢担忧秘密被发现,还不如主动告诉郡守大人,讨个好,别忘了我们家染儿还在郡守手上!”
何大米神色黯然,早知今日,还不如没得了这药剂呐!原先家里虽穷了点,好歹一家人在一起,没这么多麻烦事儿。
吱嘎——
偏屋门推开。
众人齐齐一震,打架的不打了,睡觉的也不睡了,聊天的也不聊了,赶忙迎上。
“认识一下,以后玄法便是灵乌城郡丞了。”
众人愣住,目瞪口呆!
玄法懒懒散散倚靠门沿,朝众人漫不经心颔首。
顺风尖声哀嚎:“我不要!姜菩萨,你果然被这臭道士骗了!”
“要找骗人的道士,灵乌多得是!活佛都有,你为何偏要找个外地来的骗子!”
“不要!我不要!”
……
顺风当真要哭,当初,就是这群坑蒙拐骗的骗子,骗走了沈妖怪,现在又来骗姜菩萨……
尔萨跑到玄法身后,低低吐槽:“别人求还求不来呢!说得我家少爷稀罕似的。”
“尔萨!”玄法沉声警告,尔萨垂头,掩下脸上愤愤不平。
“世道混乱,民间确有很多人打着道教名号行坑蒙拐骗之事,保持防备之心是对的。”
姜迅单手控住顺风,“好了,找玄法当郡丞主要是看中他才能,人家好歹曾有官职在身。”
“我才不信呐!道士都是张口就来,他连户籍证明都拿不出,他是大悦官员,那我就是皇家流落在外的皇子!姜菩萨,姜神仙,才一时辰不到,你就信了他,也太好骗了!”
“顺风,本官与你认识,也不过一日。”
顺风噎住,“我,我们不一样!”
姜迅不再搭理她无理取闹,朝玄法微微颔首:“小孩儿年纪尚小,有些调皮。”
“此子未来必成大器。”玄法声音散漫,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如麦芽糖,甜得不得了。
顺风一口恶语堵在胸口,硬是说不出口,闷声闷气吐出一句:“不用你说!你也不看看本帮主是谁?!”
剑拔弩张气氛在一句话之间缓和下来,贺于飞、何家夫妇非常有眼色地,齐齐向玄法行礼。
面对众人礼待,玄法只懒洋洋点了下头,既不高高在上、得意洋洋,又不诚惶诚恐、受之有愧,仿佛众人只是朝他打了声招呼——你今天吃了吗?而后,他点头示意自己己经吃了,颇有一副世外散修气质。
日头微微西斜,天色尚早,姜迅来了兴致,要见其他难民,何大米减税之心死灰复燃,当即热情地在前带路。
于是,原本要下山的三人,在何大米等人陪同下,走进荆棘愈加茂密的深山老林。
林中密道隐蔽,每走一步都要搬开掩路枝干荆棘。
何家夫妇在前开路,尔萨手脚灵活在更前头西处寻路。
一路无话……
何大米减税心思却越来越活络,在前同情道:“去岁,仁州突发饥荒,人畜相食,瘟疫肆意,能顺利渡过中江到灵乌避难的人不到一成,这缺米缺盐的,哎呦!真是惨。”
姜迅神色未变,只听不答。
此事,玄法在偏屋己经跟她提过一嘴。
按玄法所言,去年他夜观星象,察觉大悦气数将尽,唯一的出路在南方,便离开丹州下南。半路偶遇仁州难民,又推盘知自己命有一劫,唯一活路在灵乌,便带着一群难民来了灵乌。
至于缺盐导致休克嘛?依他所言,是命里必有一劫,就算不缺盐也会有其它性命之忧,故而干脆将盐让给了尔萨,自己等死……
……姜迅命玄法解释为何血液有剧毒却还能活着,玄法对此的回答也是玄之又玄。
姜迅无言以对,只想转身立马离开,结束这毫无营养的对话,然而……
玄法突然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姜迅脚下顿住,笑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为何在此?”
玄法衣袖一展,掏出罗盘,神神叨叨道:“此界、彼界,皆为游戏矣——”
姜迅重新落座:“那我倒想问问……”
……
一场谈话,从天到地,从有到无,即使姜迅有随身屋里的庞大数据库当后盾,在谈及玄、法、道时,还是隐隐落了下风。
淡淡挫败感在心间萦绕,姜迅非但没觉难受,反倒像得到新玩具稚童,生出了一股浓厚兴奋感——现下百姓、士族皆爱求神拜佛,若玄法这张嘴为她所用,何须她浪费口舌掩盖随身屋?又何愁人心?
是以,姜迅当即拍板,昨夜刚空出的郡丞之职由玄法担任。
至于玄法肯不肯好好干嘛?他怎么会不好好干呢?无论他脱离宗族、去掉姓氏下江南的真实目的为何,总不外乎权、钱、流芳百世之类,姜迅确信,在大悦,没人比她更能助玄法实现这一目的。
“大人马上到了。”
视野渐渐开阔,前方正有西个男人愁容满面守在路口,见到何大米,皆惊喜上前。
领头男子白一索,足有二米高,剑眉细眼,一身不合身的宽大衣袍,语气焦虑,语速极快:“何善人,你可算来了!玄法道长失踪了,怎么办?”
尔萨从另一荆棘丛中钻出,高声提醒:“公子就在后面。”
守路人齐齐朝何大米背后小道望去,却见何夫人身后有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人气质尤为抢眼,不怒自威,眉眼含笑,一眼令人透心凉。
“这,这是?”白一索心中暗惊,此人来历必定不凡,慌忙将视线移开,不敢再对视。
何大米退后几步,站在姜迅身侧低头哈腰,恭敬道:“大人此为仁州难民的头领,白一索。”
姜迅上前一步,仰头笑道:“白大侠,我是灵乌郡新郡守,姜迅,昨日刚上任。”
白一索不退不进,僵在原地一息,厚唇微张,吐出西个不冷不淡汉字 :“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