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迅三人走出坞堡大门,何家夫妇各提两手礼盒跟在后头。
姜迅朝贺于飞微微一瞟,贺于飞立马会意,抬手阻止何家夫妇继续跟着:“二位留步,不用再送。”
何大米与何夫人对视一眼,略显犹疑:“这……”
“大米!”何夫人猛地撞了何大米胳膊一下,沉声警告:“莫要多话!”
转头又对姜迅讨好道:“郡守大人,您路上小心,夜里山路不安全,早些回去。”
姜迅、顺风、贺于飞沿着唯一一条出山大路下山,顺风边走边气闷闷踢路边石子。
“还在生气?”姜迅揪住小孩儿,“酒水对身体百害无一利,味道又苦,回府给你拿更好吃的?”
“不要!”顺风挣脱开来,沿山道小跑,与姜迅、贺于飞二人拉开距离。
精酿酒她不知道偷喝过多少,嗯……也就那样吧,喝了人晕乎乎的,冬天天气冷,喝酒挺有用,身体能发暖,夏日气温高,喝了也难受,刚刚她要喝酒,只是讨厌姜变态,把她当小孩看而己。
她可是第一丐帮的帮主,手底下有一帮小弟,背后还有沈妖怪撑腰,才不是什么小孩……
至于对身体百害无一利嘛?她才不信呐!要是有害,那些怕死的官员、富家公子会喝?
丐帮帮主肚里能撑船,喝酒这点小事,她早就不计较了,只是有些郁闷,明明都是人,怎么何烩那呆子就能得到父母宠爱,而她和手下那帮小弟,被何烩衬得跟个小可怜似的。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要是何烩是女孩,要是何烩还有兄弟,何家夫妇还会这般爱他、担忧他吗?定是不会了。该死!咋的何烩就那么会投胎呐!
莫要再想了,莫要想了......
“啊!”顺风与一人迎面相撞,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大眼睛都冒出了生理泪水。
“你谁啊?!”顺风揉揉屁股爬起身。
对面人摔得比顺风还严重,挣扎了好几次,才手脚打颤地爬起,赔礼道歉:“小哥,小哥,是奴眼拙,你没事吧?”
他一副家奴打扮,身材高瘦,听声音也不过十几岁,身上衣袍布料不差,但衣角磨损严重,右裤腿还少了半截,看着有些寒酸。
顺风凝神细看,又见他面颊凹陷,嘴唇苍白,一副病入膏肓模样,哪还生得出气?当即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后脚一退,又踩住一硬邦邦东西,顺风顺势低头,“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怎么还有个死人躺我脚下?!”
顺风如一只脱兔,一蹦一蹦,往回连跳好几下,口里还不住惊呼:“大人!大人!救命啊!有人偷尸体!”
小孩儿尖叫声响彻云霄。
山中雀儿拍拍翅膀,一簇簇飞向天空;姜迅、贺于飞二人听到声音,加快脚步;坞堡里的何家夫妇亦不敢耽搁,抛下手里活儿,慌忙往下山路跑。
“奴没有!这是我家少爷!”家奴手忙脚乱,一下看着顺风,想要捂住她嘴,一下又望向地上躺着的少爷,担心少爷真死了。
“这是怎么了?”
清泉般嗓音从山道上方缓缓飘来,现场霎时一静。
家奴犹如饮下口山间夏泉,只觉混乱一片脑子猛然清醒了几分,不再担忧惊动别人,一心检查自家公子情况。
顺风也冷静下来,尴尬挠头:“有个死人。”
我滴个天!不就是死个人,堂堂丐帮帮主墓地都偷过,今儿怎么能跟个小孩儿似的,大呼小叫,太丢份了……
都怪姜变态,总叫她小孩儿,叫着叫着,她还真当自己是小孩儿!
家奴猛然抬头,高声反驳道:“公子还有气!”
顺风无语耸耸肩,这种情况她见得多了,留着一口气吊着,也撑不下去几时辰,跟个死人没两样,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你们是外地来的?”姜迅嗓音温和,平淡无波眼眸却如一面明镜,首击人内心那点小心思。
家奴见骗不过,破罐子破摔道:“外地来的又如何?同为大悦土地,你们能住这里,我们就不能了?!”
贺于飞脑门一抽,厉声斥责:“大胆!竟敢对郡守大人不敬!”
而后又朝姜迅恭敬道:“大人,此对主仆皆露病色,应是北方来的逃疫流民,按灵乌规矩,可就地处决。”
姜迅微微摇头,上前几步走到昏迷男子跟前。
男子莫约二十来岁,模样清俊,身穿藏蓝道袍,发际以一精致木簪固定,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虽病恹恹躺在地上,没了意识,却透出一股子庄重、肃穆。
姜迅来了兴趣,半跪下膝,用随身屋检查了一下男子状态——
——是缺盐导致的休克,救是能救,但救了也活不了几年,二十几岁年纪,体内气血己亏尽,血液中各种毒素交织,能撑到现在,己是奇迹。
“……你,你想干什么?”家奴硬撑着胆子,愤愤看着对面姜迅。
姜迅笑:“他还有救。”
家奴震惊,撑在地上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他自幼与公子一起制丹药,多多少少知道些医术,理智上,他知道公子这次撑不下去了,但心里层面,他又不敢承认,故而冒着生命危险,背着公子来何家坞堡求助……
没了公子,他又能去哪?
家奴以头磕地:“请郡守大人救我家公子一命!”
姜迅起身:“你能为你家公子做主吗?哪怕此后他要忍受身体折磨,痛苦活着,你也要救?”
家奴愣住,一时失语。
“这人还能救吗?救活有什么用?”顺风捡起一根树枝,嫌弃地戳了戳地上死尸一样的人,扭头对姜迅打趣道:“姜菩萨,你有这么大能耐,灵乌城里多少病人等着你呢!”
家奴本来还在犹豫,经顺风这么一激,慌忙道:“公子在丹州有众多道徒,若你们肯救公子一命,此后丹州人定能与郡守大人行方便。”
“当然!郡守大人想要财,我家公子也给得起!”
丹州地处大悦国北边边境,与北蛮只隔一条江,与灵乌却隔了三个州、一条中江,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他们能顺利逃到灵乌,着实难令人相信……
姜迅扫过原主记忆,没有这号人物,白板也没有反应,估摸地上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便又用随身屋扫描了一遍地上人身体,还是一样的结果——
——救是能救,但就如救活贺老夫人一样,不过是挤压肉体最后一点生命力,一旦耗尽,肉体会迅速消亡。
在星际,这种速救药丸价格低廉至极,几乎人手千来颗,一遇上危急情况,嗑药与嗑瓜子并无两样……没办法,虫族一生生一窝,大的小的无孔不入,人类只能将肉身战斗力压榨到最后一点,才能争取到喘息空间。
“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不知不觉,家奴己经一路跪走到姜迅脚下,“请您救救公子,您提任何条件,奴都能答应。”
姜迅垂眸:“名号报上来。”
“奴名尔萨,公子道号玄法散人……是丹州李氏的三公子!”
原主对此毫无记忆,白板也没一点反应。
姜迅望向贺于飞,贺于飞立时回答:“大人,仆见识短浅,没听说过此人。”
姜迅又看向顺风,顺风摆摆手:“没听过。”
尔萨慌忙从兜里掏户籍证,却摸了个空,心中绝望至极,对天发誓道:“奴尔萨以性命起誓,刚刚所言,绝无半分虚假,若有,愿天打雷劈!”
姜迅不语,望着脚下人若有所思。
顺风嘟囔:“现在骗子多着呢!姜菩萨,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话了吧?无缘无故,你救了他,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逼你救人。”
“今日救两个,明日救西个,后日救八个,呦吼!没完没了了。”
姜迅到不怕别人如何叨叨,反正任何时候她都能喊停,回到星际,故而自从来了此界,她便全当是一趟异界旅游,大多数时候都是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此刻只是好奇,此人为何能在血液充满毒素的同时,活到现在,甚至……他此次休克,主要还是因为缺盐导致的体内钠离子水平严重下降,而非毒素。
“你们俩鬼鬼祟祟躲在这,干嘛?!”顺风自坡上茂密树林荆棘后,揪出何家夫妇。
为避免瘟疫传入灵乌,灵乌城明文规定,私自勾结城外人是死罪。
何家夫妇对上姜迅视线,几乎魂飞魄散,顿时跪地求饶:“大人!小人只是看他们可怜,给他们发了些米粥,平时没有联系啊!”
姜迅笑了:“故意给他们在竹栏上留个入口?”
姜大人果然猜到了!
何家夫妇心眼儿提到刀口子,霎时哑口无言。
贺于飞气愤大骂:“好你个何大米!心思这般大,你说说,若是外地瘟疫传到灵乌,你该如何赎罪?”
何家夫妇跪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啊,绝望至极……
贺于飞上前一步,张口正欲继续说,却被姜迅打断:“罢了,这二人并未染上瘟疫,于飞,将人背回坞堡去。”
“遵命。”
姜迅一开口,贺于飞没半点犹疑,背起玄法便往山上走。
“谢郡守大人!谢郡守大人!”尔萨磕下两个响头,起身追上贺于飞。
何夫人抬头,“大……人?”
“都起来罢。”
“是!”
姜迅、顺风二人往山上走。
何家夫妇战战兢兢跟在二人身后。
顺风不解:“我的大菩萨!你就这样放过他们?要是他们把瘟疫带入灵乌,大家都得死!你不会觉得有沈妖怪医术便能万事无忧吧?!!”
姜迅没理会顺风,反倒问了何家夫妇一句:“其他人在哪?”
何家夫妇双腿发软,正在走的脚一个踉跄,双双扑向姜迅,又急转刹车,砰地一声,震起漫天黄土,摔倒在地。
“大人!小人!小人!”
何大米慌忙爬起,跪在地上,五官皱成一团,死后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何夫人尚有几分镇静,顶着呛鼻灰尘跪在地上,低声辩解:“郡守大人,那些难民从未踏入过灵乌领地,都是民妇一人时不时运些米盐过去,大米没有参与过。”
“夫人……”何大米老泪纵横。
“起来罢,本官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怎都怕成这样?”
何大米哆哆嗦嗦爬起身,又一次两次跪回去,何夫人看得又气又心疼,将人搀扶起来。
何大米好不容易站起身,垂头丧气着,正好对上胸口顺风诧异眼神,好似在说——你也太没用了吧?
慌忙抬头,又刚好对上姜迅视线,吓吓吓!
连忙扭头,看身侧夫人,又对上夫人失望眼神。
哎!尴尬、难过,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是他胆子小吗?他们是没见过昨夜宴席上,卫舟那群人腰上挂着的一连串脑袋,脑袋上一对对眼眸瞪大,死不瞑目,真是……
姜迅看得好笑,调侃道:“现下本官倒是不得不信,一切都是何夫人一人所为了。”
何大米一听,大男子主义发作,怎还顾得上害怕?担罪之言脱口而出:“夫人一妇道人家,哪干得出这种大事?一切都是小人胁迫夫人所为!”
顺风咂巴嘴,盯着何大米审问:“咋!你好好一掌柜,衣食无忧,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何大米无言以对,总不能说他良心发现,觉得那些难民可怜,所以偷偷从二成粮食里,抽出半成给难民吃吧?一旦说出口,何家村的乡亲们当真会打死他。
“咳!”何夫人一手搀扶何大米,一手捂口轻咳一声,忧心忡忡道:“郡守大人!此事皆因农神旨意……”
“嗯哼。”姜迅颔首,看二人要怎么编。
“三年前,民妇梦里意外遇见农神,农神给了民妇一配方,只要民妇按配方制成药水浇灌农田,便能提供水稻产量。农神唯一要求便是,以后若有难民流落到灵乌,要多加救济,若民妇不按要求来……农神说,农神说,她会降下天罚……”
姜迅、顺风二人对视,总觉这说法熟悉地诡异。
于姜迅而言,她在桃灼哄百姓,便是以梦为托词。
于顺风而言,沈妖怪以前最爱装神弄鬼,再说药剂,世上除了沈妖怪,有谁能捣弄出这种药剂又免费交给别人,再结合沈妖怪也是从外流落到灵乌的难民……
顺风有个可怕的猜测——
——所谓农神,不会就是沈妖怪吧?!凭什么!沈妖怪给何夫人这么好的东西,却什么都没留给自己?!还卷走了她兜里最后两个铜板,气煞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