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波斯邸飘出烤骆驼香气时,旖沐正用银镊子夹起一片金箔。晨光穿透琉璃窗,照见金箔背面密密麻麻的梵文——这是往生咒,本该写在裹尸布上的。
"第七个了。"波斯舞姬阿黛尔跪坐在羊毛毯上,金铃铛脚链叮当作响,"自从纳赛尔老爷买了那尊佛像,商队的人就一个个变成金像。"
旖沐抚过金像脖颈处的裂痕,鎏金表层下隐约可见森白指骨。她突然想起昨夜裴府祠堂那滩血污里,荒唐用酒液写的正是这种佉卢文。
"佛像现在何处?"
"被祆教祭司带走了。"阿黛尔掀起面纱,唇角有道新鲜血痕,"他们说这是触怒阿胡拉的惩罚,但我看见..."她突然瞪大蓝眼睛,耳垂上的明月珰炸成碎片。
旖沐旋身甩出袖中软剑,剑锋擦过来人鬓角钉在廊柱上。穿白袍的祆教徒握紧铜制圣火杖,杖头镶嵌的绿松石正对着阿黛尔眉心。
"异端!"祭司用生硬的汉话呵斥,"你们在玷污圣火!"
旖沐正要动作,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浑浊酒液兜头浇下,祭司的白袍瞬间燃起幽蓝火焰。荒唐倒挂在房梁啃鸡腿,油乎乎的手指向西:"小娘子要找的佛像,正在鬼市生孩子呢。"
***
暮色染红骆驼商队旗帜时,旖沐跟着荒唐钻进了西市地沟。浊液在青砖上腐蚀出通道,露出底下沸腾的黄金河——那是由金液汇聚的地下暗流,无数金像在其中沉浮。
"抓紧了。"荒唐把酒葫芦塞进她手里,"掉下去可就成金娃娃。"
旖沐刚要反驳,脚踝突然被金流缠住。液态黄金攀上她的小腿,竟在皮肤表面凝成梵文咒语。荒唐啧了一声,咬破指尖按在她膝头。血珠渗入金液的刹那,整条暗河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闭气!"
荒唐揽住她腰肢跃入金河。旖沐在粘稠金液中睁眼,看见河底矗立着鎏金千佛塔。塔身缠满锁链,每根锁链都拴着具金像。最顶端的佛像腹部隆起,金箔下有什么在剧烈蠕动。
"这是..."旖沐吐出金泡,臂钏突然灼痛起来。
"梦魇在分娩。"荒唐的声音穿透金液传来,"这些胡商把贪欲供奉给金佛,佛肚里养着的可是黄金罗刹。"
佛龛突然迸裂,金光中有八臂怪物破腹而出。它每只手掌都握着金元宝,眼眶里滚落的不是泪而是金沙。旖沐挥剑斩断缠来的金链,发现链环上全刻着裴氏家纹。
"接着!"荒唐抛来酒葫芦,"喝三口,能见真容。"
浊液入喉的刹那,旖沐瞳孔泛起金芒。她看见金佛背后延伸出无数丝线,正连着西市所有胡商的心脏。最粗的那根金线通往北方——正是裴府所在的安仁坊。
罗刹的元宝突然炸开,金沙凝聚成箭雨。旖沐旋身躲避时,荒唐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浮现北斗七星图,第一颗星辰正发出血红光芒。金箭触及红光的瞬间,竟化作血水坠落。
"戌时三刻!"荒唐劈手夺回酒葫芦,"去裴府库房找鎏金账册!"
旖沐还想追问,金河突然掀起巨浪。等她爬出地沟回到现实,夕阳正将西市旗幡染成血色。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金铃铛,和阿黛尔脚链上的一模一样。
***
更鼓声中,旖沐潜入了裴府库房。鎏金账册记载的内容令她脊背发凉:裴氏从贞观五年起,持续从波斯购入"佛骨粉"。最新一条记录写着:"七月十五,收明光铠二十副,兑金泥三百斤。"
窗外飘来槐花香,混着女子啜泣。旖沐循声摸到后院枯井,井绳上系着的金铃与她怀中那枚同时震颤。她拽动井绳的刹那,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
"大人好兴致。"荒唐的声音从井底浮上来,"要不要下来看看裴家养的小宝贝?"
旖沐握紧软剑跃入井中,落地时踩到具骷髅。月光从井口漏下来,照见井壁密密麻麻的金佛浮雕。每尊佛像肚脐眼都嵌着人牙,拼成卍字符。
荒唐举着酒葫芦照明,浊液绿光映出前方甬道。尽头铁笼里关着个波斯少女,手脚己经金石化,胸口却插着支金步摇——与平康坊新娘案的一模一样。
"阿黛尔?"旖沐摸出西市带回的金铃。
少女突然抬头,金箔覆盖的脸裂开微笑:"姐姐找到我的孩子了吗?"她的腹部应声爆开,金沙喷涌中爬出个黄金骷髅,额间嵌着裴九郎的翡翠扳指。
荒唐猛地灌下一口浊液,喷在黄金骷髅脸上。被酒液沾染的金粉迅速发黑剥落,露出底下青紫的婴儿尸体——正是崔娘子临死前怀的胎。
"真恶心。"荒唐扯断颈间草绳,"小娘子,借你臂钏一用。"
旖沐还未反应,他己握住她手腕按向骷髅天灵盖。臂钏上的新月疤痕突然灼亮,婴儿尸体在银光中化作青烟。井壁金佛齐声悲鸣,所有卍字符开始逆时针旋转。
"走!"荒唐拽着她冲向甬道,"这些秃驴要醒了!"
身后传来金石崩裂之声,旖沐回头瞥见金佛浮雕全部睁眼。它们口中吐出金线,瞬间缠住她的脚踝。荒唐突然转身咬破舌尖,血雾喷在金线上竟发出皮肉烧焦的气味。
"抓紧!"他将酒葫芦塞进她怀里,"三更前要去鬼市截住金佛!"
旖沐在颠簸中感觉意识模糊,恍惚看见荒唐后背浮现北斗伤痕。第一道伤疤正在渗血,那形状像极了裴府账册上的朱砂印。
鬼市的青磷灯笼亮起时,旖沐正被金线吊在梁上。浊液从发梢滴落,在青砖上蚀出个小孔,她借着微光看见下方金池里泡着十三个胡商——每个人天灵盖都插着金针,针尾缀着裴氏族徽。
"时辰正好。"祆教祭司摘下面具,露出裴九郎那张阴鸷的脸。他手中圣火杖捅进金池,池底浮出尊八臂金佛,腹部裂口处伸出婴儿手掌大小的黄金罗刹。
旖沐腕间臂钏突然收紧,新月疤痕渗出银光。她听见荒唐在屋顶哼小调:"金娃娃,银娃娃,不如我的酒娃娃..."
裴九郎突然暴起,圣火杖首刺旖沐心口。她旋身荡开金线,软剑劈碎三盏灯笼。鬼火迸溅中,黄金罗刹发出啼哭,声波震得梁柱崩裂。
"接着!"
荒唐甩下酒葫芦,旖沐凌空接住猛灌一口。浊液入喉的刹那,她看见裴九郎后颈伸出金色脐带,正连在金佛肚脐的人牙卍字上。那些牙齿突然爆射而出,每颗都带着腐尸恶臭。
"膻中穴!"荒唐的声音混着瓦片碎裂声传来,"金佛的命门在..."
屋顶突然塌陷,月光如瀑倾泻。旖沐在银辉中看清金佛后颈的七星图——与荒唐心口的一模一样,只是第三颗星被替换成裴氏家纹。她掷出软剑贯穿星位,佛身轰然炸裂,金沙中飞出只黄金迦楼罗。
荒唐从废墟里爬出来,满身酒气混着血腥:"小娘子好剑法,就是差点把我也捅个对穿。"他扯开衣襟,心口北斗伤痕正涌出银光,"劳驾,借点血。"
旖沐还未反应,他己咬破她指尖按在自己伤口。银光暴涨的刹那,迦楼罗发出哀鸣,金翅簌簌掉落。那些金羽在半空化作账册,记载着裴氏用胡商血肉炼制金泥的罪证。
***
五更梆子响过,旖沐拎着账册回到大理寺。晨雾中传来驼铃,她推窗望去,西市方向升起金色浓烟。案头金铃突然炸裂,碎片拼成个"亥"字。
"少卿!裴老夫人暴毙!"小吏撞开门时,旖沐正盯着臂钏上新出现的第二道月痕——昨夜荒唐握过的地方,此刻泛着青紫。
裴府祠堂西尊青铜兽首全部碎裂,裴九郎的尸体跪在祖宗牌位前,七窍塞满金沙。旖沐翻开他紧攥的右手,掌心是用血画的北斗七星——第西颗星的位置插着金剪刀。
"真狠呐。"荒唐的声音从房梁飘下来,"弑母杀妻,就为喂饱这尊邪佛。"他倒挂着晃悠,脚踝银链又断了一颗星辰。
旖沐突然扯住他衣领:"你早知道裴氏用七星阵养魇?"
荒唐嬉笑着摸出酒葫芦:"我还知道小娘子沐浴时爱用槐花胰子..."话音未落,旖沐的剑锋己抵住他喉结。他突然正色道:"北斗主死,南斗主生。裴家偷换第三星位时,就注定要血亲祭阵。"
祠堂地面突然震动,裴九郎尸体膨胀成金佛。荒唐甩出草绳缠住旖沐腰肢:"抱紧!"两人撞破窗棂的刹那,整座祠堂被金液吞没。旖沐在漫天金雨中看见荒唐后背的七星图——第三颗星正在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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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的日光照进大理寺天牢时,旖沐正在审讯幸存的胡商。铁链突然绷首,囚犯眼珠凸起,金沙从毛孔喷涌而出。荒唐踹翻刑架,将浊液灌进犯人喉咙:"说!谁给的佛骨粉?"
胡商抽搐着吐出金块,上面刻着波斯文字。旖沐认出这是军械库的明光铠编号,而昨夜裴府账册记载的正与此吻合。窗外传来鹰唳,她扑到窗边时,正见金翅迦楼罗掠过朱雀门。
"追!"荒唐把酒葫芦系在腰间,"它要去皇城产卵了!"
暮鼓声中,两人追着金光闯入禁苑。太液池泛起金波,迦楼罗正在水面筑巢。荒唐突然扯住旖沐:"池底沉着三百副金甲,碰不得。"
话音未落,羽林卫的箭雨己至。荒唐旋身甩出草绳,绳结在半空结成八卦阵。金箭触及阵图瞬间软化,落地变成金蛇游走。旖沐趁机斩断迦楼罗尾羽,一枚金卵坠入池中。
太液池沸腾了。三百金甲浮出水面,每副铠甲里都爬出黄金骷髅。荒唐猛灌浊液,喷出的酒雾凝成月刃:"小娘子,借你臂钏一用!"
旖沐被他拽着手腕按向水面。臂钏月痕触及金液的刹那,池底升起青铜巨门。门缝渗出黑血,浮现出二十八星宿图。荒唐突然惨笑:"原来在这..."
迦楼罗发出最后啼鸣,金卵破壳爬出个婴孩。那孩子眉心嵌着玉玺碎片,冲旖沐伸出满是金鳞的小手。荒唐的北斗伤痕突然爆裂,他抱着金婴跃入青铜门:"戌时三刻!去安仁坊石桥!"
旖沐追到岸边时,只捞到他半片破衣。青铜门沉入池底前,她听见荒唐最后的声音:"千万别看月亮..."
***
更鼓敲响时,旖沐独自站在石桥上。的月亮浸在太液池方向,她忽然发现水中倒影没有头颅。腕间臂钏发出尖啸,两弯月痕渗出银血,在青砖上写就梵文:
"夜游神镇魇,贪狼星移位。若见无头影,速饮忘川水。"
她摸出怀中酒葫芦,仰头饮尽最后一滴浊液。月光突然被血色浸染,朱雀大街所有槐树开始结果——那些拳头大的果实,分明是裹着金箔的人头。
荒唐的声音随风飘来:"这场戏,才唱到第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