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疯乞丐脚踝七星链,他说镜中新娘在产子
暮鼓声撞碎长安的黄昏时,旖沐正用银刀剖开第三具新娘的尸体。
大理寺殓房浸在琥珀色夕照里,刀刃划开嫁衣的刹那,金线绣的并蒂莲突然渗出暗红血珠。旖沐指尖沾了血凑到鼻尖,不是尸臭,倒像西域葡萄酒混着铁锈的腥甜。
"少卿大人!西市又发案了!"门房小吏的声音惊得乌鸦振翅,撞得檐下铜铃乱响。
旖沐扯过素帛擦手,腕间银铃随动作轻颤。这是师父临终所赠,说能辨妖邪,此刻却在死寂中发出细碎呜咽。她抬眸望向窗外,暮色中的朱雀大街飘来零碎纸钱,混着槐花的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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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阁二楼喜房还悬着红绸,烛泪却凝成狰狞的爪痕。旖沐踩着吱呀木梯上来时,正撞见铜镜里闪过半张青白面孔——像是那个整日醉卧安仁坊的疯乞丐。
"镜中有蹊跷。"她说着去摸腰间软剑,却见菱花镜面突然泛起涟漪。缠枝牡丹纹的镜框缺了一角,断口处犬齿交错,竟像是被生生咬碎的。
不良人统领王虎递来染血的红绸:"更衣到一半人就没了,门窗都是反锁的。"
旖沐将绸缎迎光展开,金丝牡丹的蕊心泛着诡异的磷光。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平康坊那具新娘尸首——喉间插着支金步摇,末端也缀着这样的牡丹纹。
"裴九郎上月纳的崔氏绣娘..."她指尖抚过刺绣凸起处,金线里掺着砂砾般的颗粒,"听说崔娘子投缳那晚,绣绷上全是血?"
王虎脸色骤变。门外突然传来酒壶坠地的脆响,旖沐转身时只瞥见一角青黛色破衫。等她追到回廊尽头,唯见雕花栏杆上留着道水渍,在暮色中泛着月华般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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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更鼓惊起群鸦,旖沐提着灯笼回到殓房。银铃突然炸响,她反手掷出三枚银针,钉住那团翻滚的红雾。
雾中显出个人形,破衣烂衫的疯乞丐正抱着酒葫芦打嗝。他赤足踩着满地月光,脚踝银链缀着七颗星辰,此刻正发出幽蓝的光。
"小娘子要买消息?"荒唐歪头吐出酒气,浑浊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一壶浊液换一个秘密。"
旖沐剑尖抵住他咽喉:"你知道崔娘子的事。"
"我知道..."荒唐突然凑近,酒气混着血腥扑面而来,"新娘们都在镜子里生孩子呢。"
银铃突然疯摇,旖沐眼前一花。再睁眼时荒唐己不见踪影,唯有地上一滩酒渍泛着血光。她蹲下身细看,酒液竟在青砖缝里游出个"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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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过,旖沐独自坐在大理寺案牍库。烛火将崔娘子案卷上的"自缢"二字映得血红,她指尖抚过证物清单——"西域金泥三盒,缠枝牡丹绣绷一副,断齿铜镜半面"。
窗外飘来槐花的甜腥,她忽然想起那匹红绸。展开时金线牡丹竟在月光下蠕动起来,花蕊处渗出黏稠液体,渐渐凝成个蜷缩的婴孩形状。
"叮——"
银铃骤响,旖沐猛地抬头。铜镜不知何时立在案头,镜中映出个穿嫁衣的背影,正在一针一线绣着牡丹。金线每穿过锦缎一次,就有血珠从镜面渗出。
"崔三娘?"她握紧软剑。
镜中人缓缓转身,嫁衣下摆浸满鲜血,手中绣绷上赫然是旖沐的面容。金针刺破锦缎的刹那,旖沐感觉咽喉一紧,银铃突然炸成碎片。
镜面泛起猩红涟漪,有只冰凉的手攥住她手腕。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她听见荒唐醉醺醺的笑声:"小娘子,该去接生了..."
血雾裹着旖沐坠入深渊时,她听见万千婴啼在耳膜上抓挠。等腥风散尽,眼前竟是平康坊的绣楼——三日前死在这里的新娘,此刻正在铜镜前梳妆。
"大人救我!"镜中新娘突然转头,七窍涌出金线,那些西域金泥正顺着她的泪腺钻进颅骨。旖沐刚要上前,脚下红绸突然活过来缠住腰肢,绸缎上的牡丹纹渗出粘液,竟生出细密牙齿。
"闭眼。"
带着酒气的破布蒙住她口鼻,荒唐的声音混着银铃碎响。旖沐感觉腰间一松,再睁眼时己悬在房梁上。下方的新娘正层层剥落人皮,露出青紫色筋肉,脊椎骨节处长出蝎尾般的倒刺。
"画皮妖最喜处子血。"荒唐倒挂在梁间晃荡,酒葫芦里洒出的浊液落地成冰,"裴九郎用三十三房小妾的血养它,今日该蜕第三十西层皮了。"
妖物突然昂首嘶鸣,喜床幔帐应声碎裂。旖沐这才看清,那些暗红床幔竟是用人发织就,发丝间缠着金箔剪的合欢花。最中央一朵花蕊里,嵌着崔娘子自缢用的金剪刀。
"叮——"
银铃碎片突然从袖中飞出,在旖沐掌心凝成短刃。她凌空跃下时,瞥见荒唐赤足踏过的月光竟凝成锁链,将妖物蝎尾钉在镜框上。
"刺它膻中穴!"荒唐甩出草绳缠住妖物脖颈,"金泥封着生魂!"
短刃没入妖物胸膛的刹那,旖沐看见无数女子面孔在伤口处翻涌。崔娘子苍白的脸突然浮现,金剪刀扎着的喉咙发出咯咯笑声:"大人可知...西域金泥要用经血调和?"
镜面轰然炸裂,旖沐坠入血色旋涡。无数记忆碎片扎进瞳孔:裴九郎握着崔娘子的手研磨金粉、新妾笑着将绣针扎进侍女指尖、更漏里的血水漫过绣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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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梆子敲醒长安时,旖沐伏在案头惊醒。晨光透过窗棂爬上染血的红绸,那些金线牡丹竟褪成惨白。她慌忙翻看案卷,'崔氏自缢'的墨迹正在逐渐消失。
"少卿!裴府送来请帖。"小吏捧着鎏金帖子立在门外,"说是今晨在祠堂发现崔娘子遗物。"
旖沐抚过臂钏上新月形灼痕,昨夜梦魇中荒唐触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她扯开请帖上鸳鸯结,夹层里飘落半片铜镜残骸——正是喜房缺失的那枚獠牙状镜框。
裴府祠堂飘着浓重檀香,却压不住地砖缝里渗出的腥气。旖沐跪坐在蒲团上,看着裴老夫人颤巍巍捧出雕花木匣。当那面缠枝纹铜镜被取出时,她腕间银铃突然炸成齑粉。
"崔氏偷了府里金泥..."老夫人拐杖顿地,"这贱婢临死前在镜上刻了诅咒。"
旖沐凑近铜镜,只见镜框内侧密密麻麻刻着生辰。指尖抚过最新那道刻痕时,冰凉的镜面突然渗出鲜血。她在那滩血污里看见荒唐的脸,他正用酒葫芦往朱雀大街的槐树根浇灌浊液。
"大人小心!"
侍女尖叫响起的刹那,铜镜中伸出青紫利爪。旖沐后仰躲过致命一击,发簪却被削断半截。镜中妖物发出崔娘子的声音:"他们用我的女儿祭了铜镜...把我的孩儿..."
荒唐不知从哪处梁上摔下来,裹着满身酒气滚到旖沐身旁。他咬破指尖在青砖上画符,血迹竟顺着砖缝流向祠堂西角的青铜兽首。当兽瞳泛起红光时,整面铜镜开始剧烈震颤。
"带她去槐树!"荒唐将酒葫芦砸向镜面,"树根下埋着钥匙!"
旖沐冲出祠堂时,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她循着血腥味奔到槐树下,只见昨夜荒唐浇酒处泥土翻涌,露出半截描金漆盒。盒中羊皮卷上赫然写着:"贞观七年,裴氏以三十三女祭镜,求仕途恒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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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跌时分,旖沐拎着漆盒回到大理寺。案头红绸突然无风自动,那些惨白的牡丹纹重新沁出血色。当她展开羊皮卷对着夕阳细看时,金粉字迹竟在暮光中重组:
"夜游神镇魇于槐,月满则蚀。欲破此局,需以神血染铃..."
阁楼传来瓦片碎裂声,旖沐推窗望去,只见荒唐蹲在飞檐上啃胡饼。他歪头吐出半块饼屑,正好砸在她展开的羊皮卷上。那饼屑混着血迹,渐渐晕染成新月形状。
"小娘子。"他醉眼迷离地晃着酒葫芦,"你臂钏上的伤,该换药了。"
暮鼓恰在此刻响彻长安,最后一缕天光湮灭时,旖沐看见荒唐脚踝的银链寸寸断裂。星辰坠落的刹那,整个朱雀大街的槐树开始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