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雯闻言，展开了那份文件。
文件上写着：借调期间，原单位工资照发，出版社每个月额外补贴十五元，并提供集体宿舍床位。
工作时间为周一至周六，早八点半至晚五点半......
当看到“听从安排，会加班”的字样时，她心里更加犹豫了。
郑厂长看出了陆晓雯的犹豫，补充道：
“小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三个月后回来，厂刊还是由你负责。
而且李主任说了，你之前画的那些插画，都可以整理成册出版。”
陆晓雯的手指松开了又握紧。
出版自己的画册？
这是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些纸质书，只有知名作家才有资格出版。
现在能亲眼看看这个年代的出版社是怎么运作的，确实非常难得的机会。
可是......每天多花西十分钟在路上......
“谢谢您，李主任。”
陆晓雯将文件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
“我明天再给您答复。”
郑建军适时地插话：
“李主任，您可能不知道，小陆可是我们厂的标兵。
她画的新包装，为罐头厂争取到了比去年多两倍的海外订单。”
他转向陆晓雯，语气里带着长辈式的骄傲：
“厂刊里面的文章，很多都登过海岛日报。”
李明德微微颔首，注意到陆晓雯听到这话时耳根泛起的红晕。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姑娘对罐头厂的感情，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我理解。”
李明德将钢笔插回中山装口袋，声音放缓了些：
“创作需要全身心投入。
如果心里还挂着其他事，画出来的东西总会差口气。”
他看了眼手表，又补充道：
“这样吧，我明天早上九点再来一趟。
希望到时候......”
“铃铃铃......”
刺耳的电铃声响彻厂区，打断了谈话。
郑建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指向下午一点，这是下午上班的时间。
“李主任，正好赶上我们厂新研发的黄花鱼罐头下生产线，要不要去车间参观一下？”
郑建军热情地提议：
“小陆可以给您当讲解员，她对生产线熟得很。”
陆晓雯闻言，起身站在一旁。
“不了，我还要去橡胶厂一趟。”
李明德婉拒道，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
“陆晓雯同志，这是我们社去年出版的《工人阶级谱新篇》，你可以参考一下风格。”
陆晓雯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封面烫金的标题时微微一颤。
这种高级铜版纸在岛上可是稀罕物，她只在供销社的橱窗里见过。
她将画册抱在胸前：
“谢谢李主任，我会认真学习的。”
十分钟后，陆晓雯回到了宣传部办公室，门刚一推开，就迎来了同事们关切的目光。
韩博文率先开口，他关切地问道：
“陆同志，厂长找你什么事啊？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石峻峰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了过来。
他的脸上写满了八卦的神情：
“是不是又要出特刊了？”
朱婷婷坐在一旁，见陆晓雯脸上带着一丝愁容，心中不禁暗自窃喜，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陆同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别藏着掖着了，快跟我们说说吧，我们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陆晓雯淡淡地看了朱婷婷一眼，心里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但还是把借调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
“厂长说，海岛出版社想借调我过去帮忙三个月。”
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石峻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天啊！海岛出版社！
陆晓雯，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被他们看上！”
韩博文也一脸兴奋，笑着道：
“晓雯，你要出名了！
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朱婷婷闻言，心里嫉妒的很，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假装关心地问道：
“三个月啊，那你丈夫能同意吗？
毕竟你们刚结婚没多久，他肯定会舍不得你的。”
这句话一落，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
陆晓雯把铅笔一支支收进印有“海岛罐头厂”字样的搪瓷缸里，金属碰撞声清脆地戳破了屋里短暂的沉默。
“他现在不在家，我也联系不上他。”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出版社离我们罐头厂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我自己可以做决定。”
朱婷婷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最讨厌陆晓雯这副模样，明明穿着和她一样的白色工装，领口却总是熨得格外平整。
明明她认识顾弘毅更早，陆晓雯却能得到他的心，与他结婚。
同样画版报，她顶着烈日画了几年，也无人关心，陆晓雯只画了两幅，就让厂长刮目相看，还让她单独负责厂刊。
朱婷婷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自我怀疑的思绪中。
下班的电铃声响起时，她猛地一哆嗦。
陆晓雯己经拎起挎包，迈着轻盈的步伐往外走去。
她的背影显得纤瘦而优雅，每一个脚步都透露出自信，看上去很美，像一幅画。
“哎！”
朱婷婷突然追到走廊：
“听说出版社那些搞艺术的......作风可跟咱们厂里不一样！”
陆晓雯脚步没停，只是举起右手挥了挥。
腕上那根红绳系着的粉色珍珠在夕阳下轻轻晃动，这是顾弘毅上个月出任务时给她带回来的珍珠。
九月的傍晚，夕阳把陆晓雯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没有首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出版社。
出版社是栋俄式红砖小楼，墙面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还带着新刷的油漆味。
透过铁艺大门，她看见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抱着稿纸穿梭在走廊里，有个扎马尾的姑娘甚至穿着罕见的布拉吉连衣裙。
“同志，您找谁？”
门房大爷从报纸后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
陆晓雯突然语塞。
她该说什么呢？
说她想看看自己未来三个月工作的地方？
“我就是路过......”
陆晓雯倒退两步，撞上了身后骑着二八杠自行车的小伙子。
车筐里一摞校样哗啦散落在地，最上面那页印着《海岛女民兵》的插图，人物僵硬得像是用尺子比着画的。
“对不起！”
两人同时蹲下去捡。
陆晓雯瞥见内页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渔船，下意识道：
“浪花的画法可以参照渔船码头东侧的礁石区，退潮时那里的浪纹最生动，桅杆影子要再拉长两公分......”
小伙子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
“你是罐头厂负责厂刊的陆晓雯？”
他手忙脚乱地从裤兜掏出个工作证：
“我是出版社美术组的林景川，李主任说的那个插画师就是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