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日头把青石板烤得发烫,蒸腾的暑气里,糖炒栗子的焦香、胭脂水粉的甜腻与汗味混作一团。
沈溯踮着脚穿梭在街巷间,鹅黄裙摆扫过糖葫芦摊,惊得刚裹好的糖衣簌簌剥落。
她浑然不觉,仰头盯着杂耍艺人抛接的七窍玲珑灯,发间银铃随着雀跃的动作叮当作响,倒比说书先生醒木拍案还清脆。
忽然,一颗糖渍山楂骨碌碌滚到她脚边,她弯腰去捡时,瞥见街角算命摊的卦幡无风自动。
裴知砚立在三步开外,墨色广袖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
他望着沈溯踮脚时露出的半截莹白脚踝,忽想起昨夜她蜷在客栈窗边,就着月光研读《百妖志》的模样——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睫毛在泛黄书页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
那时她指着书中记载的摄魂妖,转头冲他笑:"裴仙长,要是真遇到会夺人神志的妖怪,你可要护着我。"
此刻他下意识按了按腰间佩剑,却见沈溯突然转身,杏眼瞪得溜圆。
"哐当!"
绸缎庄的雕花木门被狠狠踹开,瓷器碎裂声混着女子凄厉的哭喊炸开:"和离!今日必须与你和离!"
人群如沸水里的饺子般骚动起来,孩童的啼哭、妇人的惊呼、劝架声此起彼伏,将夏日的燥热搅得愈发黏腻。
沈溯三步并作两步蹦到裴知砚跟前,指尖几乎要戳到他垂落的剑穗:"裴仙长!那边好像在打架!"
发间茉莉香粉随着动作扑簌簌落在他衣襟,"我能去看看吗?"
裴知砚垂眸望着她泛红的耳尖,喉结不自觉滚动。
还未颔首,沈溯己像撒欢的小鹿般扎进人堆。
他只得提步跟上,玄色衣摆扫过围观百姓的肩膀,惊得几个婆子连连后退。
拨开层层人潮,只见红衣女子正拼命撕扯嫁衣上的并蒂莲刺绣,金镶玉护甲在灰衣男子脸上划出三道血痕。
"娘子!"
男子死死攥着她手腕,青筋暴起,"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你怎能说走就走?"
"谁是你娘子!"
女子突然冷笑,脖颈间未愈的青紫掐痕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黑,"成亲当夜你掐着我脖子说'生是我家的人',倒像是要活埋我!"
她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向地面,瓷片飞溅间,突然拔高声调:"我就算死,也要去衙门告你强娶!"
"可你分明说了心悦我!"男子突然嘶吼,脖颈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藤蔓,"提亲那还亲手给我绣了香囊!"
沈溯挤到前排,裙摆被踩得皱巴巴也浑然不觉。
她望着女子颈间的伤痕,突然想起方才路过米铺时,老板娘压低声音对伙计说的那句"王家新妇投井了,听说也是成婚后......"
正出神时,身旁老妪的烟袋锅子突然戳了戳她手背。
"婶子!这到底咋回事?"沈溯转头问道。
老妪咂着旱烟,浑浊眼珠在争吵二人身上转了转,突然凑近,烟味混着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还能咋?这月都第九桩了!新娘子入了洞房,转天就像被鬼附了身,非吵着要和离。"
她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昨儿个张屠户家的媳妇,愣是把菜刀架在男人脖子上,嘴里念叨着'还我魂来'!"
沈溯倒抽冷气,下意识往裴知砚身边躲。
她发间银铃还在轻轻晃动,混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听说喜房夜里会传出怪笑......"
"王家娘子跳井前,说看到枕边躺着个青面鬼......"
忽然,她感觉后颈一凉,仿佛有道阴冷的视线正穿透人群盯着自己。
抬头望去,只见二楼窗边闪过一抹猩红,像是新娘嫁衣的残片,又像是浸透鲜血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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