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深秋裹着刺骨寒意,枯黄的落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撞在斑驳的宫墙上又无力滑落。
巍峨的邺宫太极殿前,"冉"字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旗杆上凝结的血渍在暮色中泛着暗红,仿佛诉说着昔日战火的惨烈。 冉闵负手立于石阶之上,玄色龙纹锦袍在风中翻飞,腰间佩剑随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轻轻晃动,锐利的目光穿透薄雾,望向城外屯田区的方向。
深秋的广平县,寒风裹挟着沙尘,将残破的城墙吹得簌簌作响。
张乾与郎肃身着便服,头戴斗笠,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张乾眼神锐利,不时扫视着街边的商铺;郎肃则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账本,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
两人身后跟着几个心腹随从,皆装作寻常百姓的模样,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张大人,您看那边。"郎肃突然停下脚步,朝远处的粮仓方向努了努嘴。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个衙役正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往粮仓走去。
那些百姓手中抱着寥寥无几的粮食,脸上满是不甘与无奈。
张乾眯起眼睛,沉声道:"走,去看看。"
一行人悄悄跟在后面,绕到粮仓侧门。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们看到粮仓内堆积如山的粮袋,却有不少粮袋上印着破损的痕迹,似乎被人动过手脚。
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清点粮食,时不时将一些粮食装进自己带来的麻袋中。
"果然有问题。"郎肃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笔墨,迅速将看到的情况记录下来。
张乾则仔细观察着粮仓内的布局,记住了那些管事的面容。
离开粮仓后,两人来到一家破旧的酒馆。
酒馆内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和霉味,几个醉汉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
张乾和郎肃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两碗浊酒。
"小二,来打听个事。"张乾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这广平县令王硕,为人如何?"
小二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见是外地口音,便放松下来:"客官,您可算问对人了。这王县令啊,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搜刮百姓可是一把好手。就说这屯田的粮食,本该上缴的,大半都进了他的腰包。"
郎肃心中一震,连忙问道:"此话当真?可有证据?"
小二嗤笑一声:"证据?满县城的百姓都知道!就说上个月,李老汉家交的粮,比往年多了三成,可他家的地根本没多收啊。还有那些伤残老兵,本该有额外的口粮,结果......"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张乾和郎肃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怒火。
张乾又掏出几枚铜钱:"多谢兄弟告知。再问一句,那王硕平日里与谁来往密切?"
小二接过钱,想了想:"要说来往密切的,当属陈留郡丞赵昌了。两人经常在王硕的府上喝酒,一喝就是大半夜。听说啊,他们在谋划着什么大事呢。"
离开酒馆后,张乾和郎肃马不停蹄地赶往陈留郡。
一路上,他们走访了许多百姓,听到的皆是对王硕和赵昌的怨言。
有人说自家的赋税被无故增加,有人说亲眼看到赵昌的家丁抢夺百姓的粮食。
每听到一个故事,两人的脸色就更阴沉一分。
在陈留郡,他们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赵昌府上的一个老仆。
那老仆年逾六旬,因看不惯赵昌的所作所为,早己心生不满。在张乾和郎肃的耐心劝说下,老仆终于松口,拿出了赵昌贪污的账本。
账本上详细记录了每次克扣赋税、私吞粮草的数目,字迹清晰,铁证如山。
"大人,这些都是小人偷偷记下的。"老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看着百姓们受苦,小人实在是良心不安啊。"
张乾将老仆扶起,沉声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们定会还百姓一个公道。"
拿到账本后,张乾和郎肃一刻不敢耽误,快马加鞭赶回邺城。一路上,他们顶着寒风,日夜兼程。
郎肃紧紧护着怀中的账本,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张乾则不时警惕地观察着西周,生怕有人来抢夺证据。
当他们终于回到邺宫,见到冉闵时,两人己是疲惫不堪。
"陛下,郎肃大人与张乾大人己从屯田区归来,正在议政殿等候。"贴身内侍小德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偷瞄着冉闵紧绷的下颌线,见帝王眉心拧成深深的川字,喉结滚动着咽下不安——自幽州之战后,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阴沉的神色。
冉闵沉默良久,靴底碾过石阶上的枯叶,发出细碎的碾压声。
议政殿内烛火昏黄,郎肃跪伏在地,官帽歪斜地挂在头上,
手中账簿被冷汗浸得发潮,墨迹晕染成模糊的团块。
张乾则垂手而立,素来镇定的面容此刻也笼着一层忧惧,官袍下摆被他无意识地攥出褶皱。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冉闵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音。
郎肃浑身一抖,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恕罪!广平县令王硕竟私吞屯田粮草三成,更甚者......"他喉头哽咽,想起屯田区里那些面黄肌瘦的老兵,"连伤残老兵们保命的口粮都被克扣!陈留郡丞赵昌以修缮粮仓为由,将百姓缴纳的赋税半数中饱私囊......"
冉闵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竹简哗啦散落,在地上迸溅出清脆的声响。他眼前闪过幽州保卫战的惨烈画面:百姓推着独轮车,车上堆满掺着麸皮的粗粮;苏亥浑身浴血,仍在城头高呼死守;王基、王霸出征时的豪情,败归时的惨状......这些记忆如滚烫的铁水浇在心头,灼得他眼眶发红。
"好啊!国难当头,这些蛀虫竟敢吸百姓骨髓!"他一脚踢翻身前的矮几,震得烛台上的火苗剧烈摇晃,"张乾,涉案官员都有谁?"
张乾吞咽着口水,展开密报副本的手指微微发颤:"陛下,牵涉官员多达十七人,其中......其中还有几位是朝中大臣的姻亲。"他偷瞄着冉闵骤然绷紧的下颌,知道此刻多说一个字都可能引火烧身。
"姻亲?"冉闵突然冷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惊得梁上栖息的夜枭发出凄厉啼叫。
他想起那些在战场上为了守护家园而死的将士,想起百姓们勒紧裤腰带支援军队的模样,胸中腾起滔天怒意。"传我命令,将王硕、赵昌等首恶即刻押赴刑场,剥皮揎草!其余涉案官员,抄家充军,永世不得录用!"他的怒吼震得殿内烛火明灭不定,小德子手中的烛台险些脱手落地。
郎肃膝盖挪动半步,犹豫着抬头:"陛下,如此重刑,恐会引起朝堂震动......"
"震动?"冉闵三步并作两步逼近,阴影完全笼罩住跪地的郎肃,"若不重惩,如何对得起那些为保卫家园流血牺牲的将士?如何面对忍饥挨饿仍支持我们的百姓?"他想起自己曾经见到过的场景:一位老妇人将最后一把小米塞进士兵行囊,自己却啃着树皮充饥。这个画面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剜着他的心。"
从今日起,左右仆射,着重监察贪污之犯,凡贪污十石粮者,立斩不赦!"
消息如惊雷般传遍邺城。
屯田区里,霜雾笼罩着低矮的茅草屋,一位独臂老兵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跪在冻硬的土地上,朝着皇宫方向重重磕头,额头磕出血痕也浑然不觉:"老天爷开眼啊!王硕那狗官,去年抢走我儿救命粮,逼得我家婆娘......"他泣不成声,旁边围聚的百姓也红了眼眶。
"可不是嘛!"一位满脸皱纹的农妇抹着眼泪,怀里抱着饿得啼哭的孙儿,"我男人在幽州战死,就盼着这点粮食活命,赵昌那厮却......"她突然攥紧拳头,"冉天王这法子好!就该让那些黑心肝的看看,咱们百姓的血不是白流的!"
"对!把他们的皮挂在城墙上,看哪个还敢偷粮!"年轻汉子们挥舞着农具,眼中燃烧着怒火。
不远处,几个孩童正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杀贪官",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恨意。
朝堂之上,气氛却如坠冰窖。
数位大臣捧着笏板,额头上沁出冷汗。"陛下,如此酷刑是否太过......"话音未落,冉闵掷出的竹简擦着那人耳畔飞过,钉入立柱发出闷响。"再有求情者,同罪论处!"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如同一把利剑,让试图开口的官员们纷纷低下了头。
张乾、郎肃率领一群黑甲官吏们手持冉闵亲赐的"肃贪令箭",如黑色的洪流般涌向各个郡县。
寒风中,他们的甲胄泛着冷光,所到之处,官吏们心惊胆战。一个月后,郎肃再次踏入议政殿时,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他展开账簿,手指兴奋地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陛下,屯田制己恢复运转,今秋赋税比往年多出两成!广平县百姓听闻王硕下场,主动多缴了三成粮草,说是要支持陛下北伐!"
冉闵指尖着账簿上的数字,想起不久前这里还记录着触目惊心的贪污数据。
他望向窗外,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邺城街道上,老人们围着火炉谈笑,孩童们追逐着滚铁环,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来之不易的烟火气,让他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传令蒋干,筹集十万石粮草送往幽州。"他的目光转向北方,那里是慕容鲜卑盘踞之地,"再给苏亥送去三百工匠,务必加固城墙,多造滚木礌石。告诉幽州百姓,冉闵不会让他们白白流血!"
正当邺城上下为备战忙碌时,一封插着金羽的加急信函打破了平静。
东晋使者身着绣着云纹的锦袍,手持金灿灿的符节,在邺宫大殿上高声宣读:"东晋天子诏曰,今西海未平,胡虏猖獗,特于建康举行会盟,望冉闵将军、姚襄将军等豪杰共商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