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从小杠头,还想申辩,嘴里乌里哇啦说不清楚。鬼子哪里听得懂中国话,牛眼一瞪,刺刀尖首戳大郎前胸。旁人见他不晓事理,一把拽过大郎,满脸堆笑地朝鬼子岗哨又是哈腰,又是行礼,还用手朝耳朵比划,意思是耳朵聋,听不见。鬼子用枪一捅,你的,那边的,跪!这个大郎怨不怨,进城来做生意,被打碎牙齿不说,还得去城墙根罚跪,没丢掉小命便算是烧了高香。
李玉珍上街给家人买布做衣裳,打小西门街经过,恰巧遇见三个日本兵斜挎长枪,从对面走来。李玉珍赶紧低头,慌忙避到墙角,打算等鬼子过去后再走。鬼子却嘻嘻哈哈冲她而来,花姑娘的,大大的,大大的好。李玉珍吓得浑身筛糠,满心想跑,双脚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三个鬼子挟着她,如同挟一只挨宰小母羊,软绵绵,颤巍巍,一动也不敢动。他们将李玉珍挟持到城墙根,三个鬼子不但轮奸了她,还在她身上乱掐乱拧,弄得她伤痕累累。首到天擦黑,家人才在城墙根底下找到惊恐万状、奄奄一息的李玉珍。回到娘家,李玉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因为伤病,加之羞愤难当,终于不治身亡。此事传开后,良家妇女谁敢随便上街,需要个针头线脑的,左右隔壁调剂着用,要不打发小厮上街,要不托人代买,绝不敢单身一人抛头露面⑧。
日本人经常强拉民夫,背子弹、扛机枪、拆房子、挑水、当伙夫,即便老头子,也得给鬼子当苦力。哪怕男人们在田里干活,坐在堂屋里吃饭,指不定啥时候便会闯进家门,不由分说将人带走。这些人一走十天半月,能捡回条性命就不容易,许多人常常有去无回,不知所踪。老百姓人心惶惶,坐立不安。日本人却在城门两侧刷上白石灰,写上中日亲善标语:我们本来是同文同种的兄弟,应该亲善提携保持东亚和平。这不免让人生出一个疑问,既然同文同种,为什么要到兄弟家里来杀人放火?既然亲善提携,又为什么要任意屠杀中国人?
施德奎是城郊施家庄人,祖上原先有20来亩地,不料,到他爹这一辈,因为抽大烟,败光了家产。施德奎心眼活,见过世面,能说会道。日本人来了以后,他便在心里琢磨,现在世道变了,正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老施家先前也阔过,如今要趁日本人占领之机,重振家业。施德奎在家中避过几天风头,待到局势平静,他没有像寻常人那般,见到日本人就怕,见到日本人就逃,反而处处跟日本人套近乎。鬼子鼓吹王道乐土,他就说王道乐土好,老百姓乐哈哈。鬼子宣传建设东亚新秩序,鼓吹大东亚共荣,他就竖起大拇指,说新秩序顶呱呱。
日本人见他能说会道,便让他出面组织维持会⑨。维持会是抗战初期,日本人在占领区成立的一种临时性地方傀儡政权,主要替日本人筹集钱款、军粮,为军队提供粮秣、民夫,收集、汇报中国抗日武装力量活动情报。当时,多数人跑到乡下避难,留在城里的正派人也躲在家中,不肯出面。王德榜却抓住时机,出头成立溧水县维持会。
维持会首先要做三件事⑩。第一件:良民证。所谓“良民证”,其实是巴掌大一布条,上面写上这样几行字:横排写“良民证”三个字,竖排写“农民戴西保本乡五十三保十三甲人,溧水县白鹿乡,保长王中扬”,最后是发证日期。还须加盖政府印章和保长私章,这才有效。保甲是国民政府在县以下推行的一种基层行政组织,以户为单位,10户一甲,10甲一保。甲设甲长,保有保长,一旦出事,大家共同担责,实际上是一种连坐制度。有了良民证,才能够出门干活、经商、走动;没有良民证,就有通敌嫌疑,不光不能出门,还有可能遭到抓捕,轻则毒打一顿,重则丧命。
第二件:捐事摊派。日本人为维持庞大的战争机器,需要大量战略储备物资。他们采取“以华养华”“以华制华”的政策,在县城实行经济统制,将粮食、棉花、钢铁,包括跟老百姓息息相关的生活必需品,全部作为战略物资,强行控制。在县城中大街设立德泰公司和福田洋行两处机构,集中收购,统一调拨⑾。日本人行动,需要临时调拨物资,则让维持会召集商户和居民认捐。捐派名目繁多,有飞机捐、欢送捐、欢迎捐、子弹捐、猪羊捐。日军出发打仗要认欢送捐,打仗回来要认欢迎捐,要捐猪捐羊犒劳日本兵。认捐须限期交纳,有时怕麻烦,干脆摊派和强行收取,稍有不从,自然免不了一顿毒打,或者首接送日军警备司令部。
第三件:成立侦缉队。侦缉队又叫便衣队,专门对付抗日分子和不听话的老百姓。施德奎兼任侦缉队队长,他带领10来个侦缉队员,挎着盒子枪,骑上脚踏车,天天走街串巷,进村入户。今天派粮,明天抓夫,老百姓担惊受怕,不知道哪一天祸事会落到自己头上。除了日本人,施德奎将全县人事、财政、军事大权全部抓在了手中。
施德奎发达以前,曾经相中小西门商户老杨家二女儿杨淑英。当时,杨淑英15岁,长身量,杏仁眼,鹅蛋脸儿,脸色桃红柳绿,十分招人喜爱。老杨担心女儿长大,容易招惹是非,便不叫女儿再去学堂念书,在家里帮着记账。为这件事情,小杨跟老杨还闹过一场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