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戳封喉：菜农的烂畦令
暮春的雨裹着泥腥味砸在书源脊背上，他弓着腰将最后一筐青菜搬上驴车时，指节被竹篾刺得生疼。远处城墙根下，六个皂衣衙役正围着卖炊饼的老周推搡，竹匾里雪白的面饼滚了一地，沾着泥浆。
"又在欺负人。"书源攥紧缰绳，车辕上的铜铃发出细碎呜咽。自家菜畦就在护城河对岸，往日进城要交三文过路费，可自从新来的李县丞推行"市易新法"，菜农进城不仅要缴双倍税银，还得在竹筐上加盖官府特制的朱红戳印——说是防伪，实则每个戳印要收五文钱。
驴蹄踏碎水洼，溅起的水花沾湿裤脚。书源望着城门洞下新立的告示牌，黄纸上"违规入市者，罚银十两"的字迹刺得人眼疼。上个月邻村老张偷运青菜被抓，不仅菜全充了公，还被逼着在县衙跪了三天，膝盖到现在都使不上力。
"站住！"城门口的衙役突然横出长枪，铁矛头擦着驴耳朵掠过，"菜筐验过戳印没有？"
书源强压下心头火，掀开草帘露出筐上暗红印泥。那印子盖得歪歪扭扭，边缘晕开的红像干涸的血迹。衙役眯着眼凑近，突然嗤笑一声："这印子都糊成这样，分明是假的！"
"官爷明察！"书源急得冒汗，"今早天没亮就去盖的戳，路上颠了..."
"少废话！"衙役一脚踹翻菜筐，青绿的菜叶散了满地，"按律充公！"
"使不得啊！"书源扑过去护住菜筐，却被另一个衙役揪住衣领。余光里，他看见李县丞的轿子正从青石街那头晃悠而来，八抬大轿红绸招展，轿帘上金线绣的牡丹开得艳极。
"大人救命！"书源挣脱衙役，跪在泥泞里高喊。轿子在五步外停下，绣着云纹的轿帘掀开，李县丞捻着山羊胡探出头，象牙扳指在雨幕里泛着冷光。
"何事喧哗？"
"小人是城郊菜农，这印子确实是今早..."书源话音未落，李县丞突然抬手示意噤声。他盯着菜筐上的红戳，眉头越皱越紧。
"大胆刁民！"李县丞突然拍案而起，"竟敢伪造官印！来呀，把人给我押进大牢！"
"冤枉啊！"书源被衙役拖走时，听见李县丞慢条斯理地对随从说："这印泥颜色不对，定是私刻。本丞昨日才吩咐更换新印泥，这些泥腿子倒学得快。"
牢狱的霉味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书源蜷缩在草堆上，手腕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隔壁牢房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听声音像是老周。正想开口询问，牢门突然吱呀打开，狱卒扔进来两个冷硬的窝头。
"吃吧，明日过堂。"狱卒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李县丞说了，你这案子得往重了判。"
书源攥着窝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市集听见的传闻——李县丞新纳的小妾最爱吃鲜嫩青菜，可自家菜园里种的总嫌不够味，便打起了菜农的主意。那些所谓的"市易新法"，不过是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
夜深人静时，书源借着墙缝透进来的月光，在草堆里翻找硬物。指尖触到半块碎陶片的瞬间，他想起菜畦边那口老井，井壁上刻着祖父留下的字："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第二天过堂，县衙大堂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书源被拖上公堂时，看见李县丞端坐在太师椅上，身后师爷捧着一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菜农们缴纳的"印泥税"。
"大胆书源，私刻官印，扰乱市集，该当何罪？"李县丞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书源突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竟是半块带血的陶片，陶片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李县丞私吞税银，中饱私囊"。
大堂瞬间炸开了锅。李县丞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污蔑！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验一验便知。"书源昂首挺胸，"大人说昨日更换新印泥，可小人筐上的印子，分明还是旧印泥的颜色。敢问大人，那新印泥的银子，都去了何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书源瞥见老周被家人扶着站在堂外，眼眶瞬间红了。这几个月来，菜农们被欺压得敢怒不敢言，如今终于有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给我拿下！"李县丞恼羞成怒，"敢在公堂之上..."
"且慢！"一道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堂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知府大人带着一队官兵大步踏入，官服上的补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原来，书源被捕当晚，妻子连夜冒雨赶往州府递状子。知府大人早就听闻李县丞的恶行，此番微服私访，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三个月后，书源站在自家菜畦前，看着嫩绿的菜苗在风中舒展叶片。县衙门口的告示牌己换成新的，废除了所有苛捐杂税。路过的乡亲们纷纷向他打招呼，有人还往他怀里塞两个刚摘的西红柿。
夕阳西下时，书源又来到那口老井旁。指尖抚过井壁上祖父的刻字，忽然觉得这话还缺了下半句。他弯腰捡起块碎石，在旁边刻下："若为鱼肉，必以骨为刀。"
暮色渐浓，护城河上泛起粼粼波光，远处传来孩童的歌谣声，清亮的童音在晚风中飘得很远："红戳戳，血斑斑，贪官污吏心比炭。菜农挥刀斩乌云，从此青天照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