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芜苑外，风吹过流苏帘，银铃轻响。
而御书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窗牖半掩，微光斜入，案前香炉升起袅袅青烟，与晨间未批的奏章一同，静静堆在案头。
萧凛之坐于檀木几案后，神色冷肃，手中却单独摊开了一页特殊的信函。
那信纸质地极佳，纹路精细分明，边角处甚至缀着淡金暗纹，分明出自内廷高位之手。但那一抹本应象征尊荣的朱印，却令他目光渐沉——
非太后御印，而是皇后寝宫所常用的私章。
信上只寥寥几句：
“贵妃病势渐缓，太后允其即日启程归宫，免御医再往。”
字字看似合礼合理，却无温度无情绪，更无一丝太后惯常言语的慈和与权威。
萧凛之的指腹缓缓着朱印处，骨节分明的指尖顿了顿，眼底一抹冷光浮现。
“你说，”他忽地开口，声音低缓却森寒，“这封信，看着像是太后的手笔吗？”
他未抬眼，却仿佛话中藏锋，首逼人心。
夜寒单膝跪地，拱手低声道：“属下以墨痕查验，信纸源自内库西廊，是皇后寝宫所常用文房纸品，印章亦经雕刀细改，印底残痕犹在。”
萧凛之目光倏地一寒，指间一顿，便听“哧”地一声——那封信被他指腹轻轻一捻，竟裂出一道极细的纸纹。
“也就是说，”他缓缓起身，凤眸寒凉如夜，“太后从未发出这道旨意。”
“而皇后——竟敢截改回信，妄图操控朕贵妃的动向。”
他轻笑一声，那笑却如冰刀入骨，眸中寒光首逼案上香烟。
“好一个中宫之主，好一个‘以母仪天下自居’的皇后。胆子，真是大得很。”
他低头将那信纸折起，随手放回信封，转首唤道：
“夜寒。”
“属下在。”
“从今日起，”萧凛之眼眸沉沉，语气低冷，“调你三名旧部，分三路查——”
“第一，查太后近日是否有外传旨意被拦，是否有人接近太后贴身嬷嬷。太后素来谨慎，她的人若都未察觉异常，那这事……更不简单。”
夜寒轻点下巴，郑重记下。
“第二，”萧凛之转过身，眸光如锋，“查皇后寝宫与尚香局近来是否有信使往来。香芝那个女人，看着柔顺安分，实则老辣毒沉。她能安插在皇后身边多年，绝非只是会奉茶递水那般简单。”
“她的底细、来历、过去所有在册身份，一个字都不能信。”
“属下明白。”夜寒拱手，额间冷汗微凝。
“第三——”萧凛之语气一顿，指尖轻敲桌案，冷意森然，“查怡红院那夜是否真有外力参与，若非朝中之人，那便是宫外有人勾连。”
“朕不信，有人能无声无息将贵妃掳走、瞒过所有守卫而不留半点蛛丝马迹。能动这局的人，绝非寻常。”
他抬眼看向夜寒，缓缓开口：
“再吩咐你的人，查得可以慢，但一定要准。一步走错，不只是贵妃之辱，也是朕的脸。”
夜寒顿首，声音低沉：“属下誓不负命。”
萧凛之不语，目光却冷如冰刃。
他背手立于书案前，薄唇轻抿，神色里再无半分玩笑，只余森寒肃杀之意。
知微被人从身边夺走数日，如今虽安然归来，但这背后的局，若不彻查到底，便如卧榻之侧藏蛇伏虎，夜不能寐。
“放长线，钓大鱼。”他低声道，仿佛是对夜寒，又像是在对自己。
这一次，他要亲手，收这满宫的烂棋。
寺中暮鼓未歇，夕阳洒落在朱红廊柱上，掠出一层安宁祥和。
可这份宁静，却在皇后寝殿内被瞬间打破。
皇后手中那卷佛经“啪”地一声落地，面上素粉未施，却掩不住骤然一变的脸色。
她从蒲团上猛然起身，沉着脸，一步步踱至殿外，凤眸凌厉如霜，冷声道：
“本宫不过才离京几日，她竟然是皇上亲自带她回来的？”
随侍嬷嬷小心应道：“是……是今午时分回的宫，听说由黑甲亲自护送，春芜苑上下己重新整顿，贵妃娘娘也与两个孩子团聚了。”
“团聚？”皇后冷笑一声，唇角的讥诮几乎压不住，“真是好一场母慈子孝、圣眷正隆的好戏。”
她原本端坐在蒲团之上，手中那串檀木念珠随着她神情一滞，“啪”地一声崩断，珠子滚落在素白的地毯上，发出一串脆响，像是被某种怒意撞碎的最后一丝忍耐。
“黑甲亲护，连春芜苑也重整……呵，沈知微当真是能耐。”她缓缓起身，目光却如冰上刀锋，沉而锋利，“她倒是聪明，明知‘回不得’，便勾了人来接她。好一手投怀送抱，连孩子都一并拿来做筹码。”
她步履不快，然每一步都冷意森森，衣袂掠地，仿若一场阴霾将寺中万佛压得喘不过气。
忽地转身，她凌厉地吩咐道：“传旨备车，本宫要立刻回宫。”
“娘娘不可！”那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低声劝道，“太后那边还未礼佛完，若就此离开，恐惹太后不悦，落人话柄。”
“太后若真要见人，回宫更好。”皇后拂袖一震，语气冷彻得不带一丝人情，“本宫正好亲口向她请罪——说是担心宫中有变，心急之下，回宫护主。”
“若太后责罚，便认。”她冷声一笑，眸色晦暗，“但若她当真宠信沈知微，还请她看清这‘贵妃’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她失踪之际去了哪儿？怡红院。”皇后咬字极轻，却字字穿骨，“她能洗得清么？若是能，那这天下再无不贞之妇了。”
“本宫倒要看看，她这双脚，是踏着谁的尸骨回来的。”
香炉中的青烟兀自缭绕，氤氲之间，皇后一挥手，己转入内殿。
不到一刻，她再度现身，深紫宫袍裁剪贴身，鎏金凤钗嵌玉碧流光，眼尾轻挑间，端的是一派威仪凛凛的国母气度，半点不见方才怒气冲天的狼狈。
她扫了众人一眼，冷静而平稳：“走——回宫，接我的好妹妹一场‘恩宠’归来。”
脚步落定的瞬间，那双云履踏出殿门，宛如一场风暴即将席卷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