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武装部的红砖小楼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光泽，爬山虎在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江南踮起脚尖趴在窗台上，小鼻子紧贴着冰凉的玻璃窗。她下意识想呵口热气在玻璃上画画，却突然愣住——半透明的小手在阳光下几乎能看到对面墙上的标语。
"哎呀！"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羊角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是鬼魂呀，哪来的热气呢！"随即又被自己孩子气的举动逗乐，咯咯笑起来。阳光穿透她粉色的裙摆，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水波般的光影。
江安城正在填写留队申请表，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余光瞥见女儿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傻笑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军装袖口磨蹭着实木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爸爸，那个穿蓝制服的是不是张叔叔？"江南突然指着院子里正在扫地的勤务兵，小皮鞋在地板上轻轻跺着。
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江安城惊讶地抬头："你认识张志刚？"自从张志刚退伍，他们有小半年没见面了。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前世他帮我们逃过计生办的追捕呀！我在你们的合影里看到过，而且你还给我讲你俩去执行任务的事儿呢！"江南转身蹦到父亲腿边，小手扒着桌沿，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记得吗？那天你打电话给他的啊，借钱跑路！"
钢笔尖在"家庭情况"一栏悬停许久。“一会儿我们办完事儿，去找你张叔叔！”江安城望着女儿生动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虚幻的小女孩，正用稚嫩的声音讲述着他们尚未经历的人生。阳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安城！"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络腮胡军官大步走进来，军靴在地板上踏出铿锵的声响。他重重拍在江安城肩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泛起涟漪："听说你要留队？好样的！"
江南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往父亲身后躲，小手紧紧攥住他的军裤。江安城安抚地摸摸她的羊角辫，起身立正敬礼："报告李部长，我正想和连队确认留队的事。"
他掏出军用手机时，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电话接通瞬间，连长爽朗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你小子消息够灵通！二等功批文就快下来了！"
李部长原本倚在桌边的身子突然挺首，浓眉高高扬起。当听到"飞机机械师连队"几个字时，他忍不住凑近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武装带上的铜扣。
"...这可是技术军官的摇篮！"连长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随军当然没问题，到时候手续我亲自盯着！但你小子也得归队以后把结婚报告打了啊！"
江南拽了拽父亲裤腿，小幅度地摇头。江安城却握紧电话，指节泛白："报告连长，家里的事我能处理好。"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坚毅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
挂断电话后，李部长来回踱步，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沉稳的节奏："好小子！机师连可是军区的宝贝疙瘩！"他突然停下，压低声音："要是家里有困难..."
"报告部长，我能解决。"江安城的声音像淬火的钢，既坚定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等李部长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南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小脸憋得通红："爸爸，照着奶奶的脾气，这事儿你一个人不行的..."
"江安城同志在吗？"清脆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兵捧着文件夹探头，胸前的钢笔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
江南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盯着笔帽上那道独特的划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就是这只手，曾经粗暴地掀开过妈妈躲藏的衣柜...
"蔡国芳！"她尖叫着往父亲身后躲，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怒火。窗外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
女兵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喷嚏，疑惑地环顾西周。江安城侧身挡住女儿，军装下摆微微晃动："蔡同志怎么来人武部了？"
"上周从卫生队调来帮忙的，马上又要征兵了，所以暂时来帮忙的。"女兵露出甜美的笑容，两颗虎牙在阳光下闪着瓷白的光泽，"好几久不见江安城同志！"
江南死死攥着父亲皮带，小手冰凉得不像话。这个笑容无害的姑娘，未来会带着民兵踹开她家的房门...
"是啊，好几久不见。"江安城淡淡地说，他不想和这个女人废话，他会忍不住的。江安城牵着女儿往外走。经过女兵身边时，江南鼓起勇气朝她脚边啐了一口——当然，什么也没发生。
走廊拐角处，江南突然拽住父亲："爸爸，前世外公就是被蔡国芳的哥哥陷害…….”
江安城蹲下身与她平视："具体怎么回事？"
“蔡国芳的哥哥蔡国强在矿上管安全。"江南急得语速飞快，"外公发现他偷卖雷管，准备举报，结果反被诬陷操作不当...爷爷作为矿长要查，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居然听奶奶的话没查，认定是外公做的。"
正说着，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江南猛地捂住嘴，但还是晚了一步——蔡国芳站在转角处，惊疑不定地望着自言自语的江安城。
"江同志...您在和谁说话？"
空气瞬间凝固。江安城面不改色地起身："背条例。"他指了指太阳穴，"我们机修连的习惯。"
等蔡国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江南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变得透明起来，像清晨即将消散的薄雾。"爸爸！"她惊慌地举起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江安城心头一紧，连忙握住那只变淡的小手。说来奇怪，随着他的触碰，江南的手又渐渐恢复了实感，但阳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却越来越淡。
"囡囡，"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喉结剧烈滚动着，"如果...如果一切都变好了，你会不会..."军装领口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江南眨眨眼，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担忧。她踮起脚尖，用冰凉的小手捧住父亲的脸颊："爸爸，只要你和妈妈幸福，我就开心啦！"她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你看，我现在是有爸爸疼的孩子了！"
江安城的眼尾突然红了，这个在油库大火中都不曾退缩的军人，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远处传来操练的口号声，崭新的一天正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而此时，武装部大院的梧桐树下，蔡国芳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办公楼。她总觉得，刚才江安城转身的姿势...像是在护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