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丁建国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蹬到了尘土飞扬的石矿场,敲响了矿长办公室的门。
“谁啊?进来!” 里面传来江志林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的声音。
丁建国推门进去,对着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看报表的江志林恭敬地说:“江叔叔好,我是美丽的姐夫丁建国。今天我阿爹让我来请您晚上务必到家里吃顿便饭。”
江志林抬起头,眉头习惯性地微蹙,手上的动作没停,拿起暖水瓶往搪瓷缸里倒水:“建国啊。是有什么事吗?矿上这两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丁建国接下来的话截住了。
“安城回来了,”丁建国看着江志林的眼睛,清晰地说,“他这次是回来接美丽去部队随军的。”
江志林倒水的手明显顿了顿,热水差点溢出来。他放下暖水瓶,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桌角一份旧文件上,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哦……这样。我一会儿看看,如果矿上的事儿处理好了,没什么紧急情况,我会尽量赶过去的。” 他端起搪瓷缸,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
丁建国听着这有些推脱意味的话,觉得不太好再劝,但想到老丈人的嘱托和新人脸上的期盼,还是忍不住诚恳地说道:“江叔叔,安城和美丽……他们今天上午刚去领了结婚证。这顿晚饭,是他们领证后的第一顿团圆饭,也是认亲宴。您还是……不要缺席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缓些,带着过来人的感悟,“我阿爹经常念叨,人这一辈子,有些后悔、有些错过,一旦造成了,是没办法弥补的。我还要去跟莫会计说一声,我阿爹说了,今天也得好好谢谢他这个大媒人呢!江叔叔,那我先走了。” 丁建国说完,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门关上的轻响仿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江志林其实没太注意丁建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句“人这一辈子有些后悔、错过是没办法弥补”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扎在心底某个尘封己久的角落。他端着搪瓷缸,水汽氤氲了他的视线,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他回想着江安城要升初中那会儿,莫巧姑在他耳边说孩子学习不行,不如早点去队里赚工分贴补家用。等他忙完矿上繁重的事务回到家,一切都晚了,江安城己经没学上了。他的妻子总说儿子学习不好,可为什么他每次回家,哪怕再累,总能看到儿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忙里偷闲地抱着本书,在那里写写记记?后来征兵,那么大的事,儿子也是一个人默默地报名、体检、离开……他这个父亲,似乎总是在缺席,总是在“错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感压在了心头。
“老江!”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响起,打断了江志林的沉思。是老搭档莫永兴,矿上的会计。莫永兴走进来,看着江志林略显恍惚的神情,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建国刚去找我了。老江,我们俩从小玩泥巴长大,从你进矿当矿长,我就是这里的会计,搭档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今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儿子是自己的!别老听别人怎么说三道西,自己家的小日子过好才是正经。安城那孩子,有出息!现在长大了,成家了,娶的还是美丽那么好的姑娘。你也是快做爷爷的人了!有些事,该放下的就得放下,有些担子,该挑起来的就得挑起来。父子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那么多解不开的隔夜仇?该常来常往!再说了,” 莫永兴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以后有了大胖孙子、孙女,你难道也因为心里那点觉得亏欠儿子的疙瘩,就不去看?不抱抱?老江,听我的,赶紧收拾收拾,跟我一块儿过去!这杯喜酒,你得喝!这声‘阿爹’,你得应!”
莫永兴这一番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动了江志林心中那把沉重的锁。他看着老友真诚关切的眼神,又想起儿子那张日渐坚毅、与自己年轻时颇为相似的脸庞,还有丁建国那句关于“后悔”的话……他沉默地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