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天光像被泡了隔夜的茶，灰蒙蒙地浸着气象局大楼的外墙。
纪尘把维修工帽往下压了压，帽檐阴影刚好遮住眉骨——这顶帽子是阿杰用捡来的工地安全帽改的，内侧还粘着半片没撕干净的“安全第一”标语贴纸。
他低头看了眼胸前的伪造工牌，工牌上的照片是用社区活动时拍的集体照剪的，他的脸被放大到快占满整张卡片，活像颗被拍扁的卤蛋。
“汪。”小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管。
这只变异犬今早特意收敛了爪尖，原本泛着金属光泽的犬牙也藏在软乎乎的唇瓣后，乍一看像条刚断奶的拉布拉多。
纪尘蹲下来揉了揉它耳朵：“记着啊，等会我使眼色你就去闻大壮的裤脚，他昨天吃了韭菜盒子，味儿比陈阿姨的腌萝卜还冲。”
大楼门口的铁丝网锈得发红，守卫室里传来“刺啦”一声划火柴的响。
纪尘扯了扯沾着油渍的围裙——这是王师傅的旧物，前襟还留着“维修一班”的刺绣，线脚歪歪扭扭的，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他刚跨上台阶，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穿皮夹克的壮实男人探出头，左眉骨有道蜈蚣似的疤：“证件。”
“大壮哥是吧？”纪尘把工牌递过去，手指故意在鼻尖扇了扇，“您这屋里味儿够冲的，比我们维修班的工具箱还上头。”
大壮的疤跟着眼皮跳了跳，粗短的手指捏着工牌翻来覆去：“新调来的？
没听说局里要加人。“
“您这就孤陋寡闻了。”纪尘从裤兜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递过去，“张叔昨儿喝醉了跟我念叨，说您最照顾新人。
局里怕暴雨把通风管道泡烂，特意让我来检查——另一个兄弟在楼下搬梯子呢，您这儿味儿太冲，我先上来透透气。“他瞥了眼大壮脚边的泡面桶，”您这吃的是老坛酸菜？
我闻着比酸菜还多八包料。“
大壮捏着烟的手顿了顿，终于把工牌还回来：“赶紧完事。”他吸了吸鼻子，“你狗哪来的？”
“导盲犬。”纪尘面不改色，弯腰拍了拍小黄的背，“我弱视，全靠它认路。”
小黄配合地轻吠一声，湿漉漉的鼻子凑过去闻大壮的裤脚——这招是昨晚纪尘教的，专门用来分散注意力。
果然，大壮的注意力被狗吸引过去，没注意到纪尘的余光己经扫过守卫室墙上的值班表。
推开门的瞬间，纪尘差点被屋里的闷热闷出眼泪。
原本的办公区被改得面目全非：墙上挂着成卷的防雨布，颜色从军绿到橙黄排得整整齐齐；桌上堆着施工图纸，边角卷得像被烤焦的面包片；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是角落那堆密封胶带——整整齐齐码了七箱，塑料膜在晨光里泛着贼亮的光。
“哥，那胶带能借两卷不？”他故意提高声音，手指无意识地围裙上的补丁——这是陈阿姨昨晚连夜缝的，针脚密得能夹死蚊子。
“想都别想！”大壮从守卫室探出头，“那是给仓库封顶用的，少一卷你拿命赔？”
纪尘缩了缩脖子，转身时余光扫到墙角。
有个穿灰旧卫衣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搬防水布，后背弓得像只受了惊的虾。
他的手腕上有道青紫色的淤痕，指甲缝里嵌着水泥渣，每搬一卷布都要扶着腰喘气——是小周。
“兄弟，歇会？”纪尘溜达过去，假装被防水布绊了下，踉跄着撞向小周。
两人扶着货架稳住身形时，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周强让我带话，张叔的热粥留着，加双份糖。”
小周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在货架上抠出白印：“你...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被大壮抓了，每天只能吃冷馒头。”纪尘从围裙暗袋摸出块指甲盖大的强化肉干，塞到小周掌心，“含着，别嚼。”
肉干刚碰到小周舌尖，他的睫毛就开始发抖。
纪尘看着他脖颈处慢慢浮起淡蓝色的血管——这是变异因子被激活的迹象。
三天前他在垃圾场捡到半瓶变异兽血清，特意兑了肉干给需要的人用，“能撑半小时，够你跑两步。”
“他们...他们让我记库存。”小周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线头，“防水布有三百卷，胶带两百箱，都藏在地下档案室...可大壮说暴雨一来就封死出口，我们...”
“封死？”纪尘抬头看天，原本灰蒙蒙的云层突然翻涌起来，像被搅浑的墨汁。
远处传来第一声闷雷，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
“操！
要下暴雨了！“大壮的吼声从守卫室传来，”小李！
把后门用胶带封死！
小王！
把仓库的塑料膜全搬出来！“
纪尘的手指在大腿上快速敲了三下——这是和小黄约定的暗号。
变异犬立刻溜到楼梯口，尾巴尖轻轻扫过消防栓的玻璃。
他趁乱拽住小周的手腕：“跟我来。”
地下档案室的门挂着把生了锈的铜锁。
纪尘摸出从老梁那顺的钥匙，手心里全是汗。“咔嗒”一声锁开时，小周的呼吸几乎要贴到他后颈：“里面...里面有排水系统图，还有...”
“嘘。”纪尘打开手机闪光灯，光束扫过满墙的蓝图。
最上面那张“气象局地下排水网”的图纸边缘卷着，他刚要拍照，突然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是大壮。
“想跑？”大壮的身影堵在门口，手里的猎枪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老子早看你不对劲，维修工？
导盲犬？
你当我是瞎子？“
纪尘的后背抵在档案柜上，能摸到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
他盯着大壮发红的眼尾，突然笑了：“大壮哥，您说这暴雨要是把仓库泡了，防水布全成抹布，张叔知道了会怎么说？”
“你...”
“他肯定拍着大腿说，”纪尘模仿老张的沙哑嗓音，“大壮这娃子，脑子让雨泡了！
放着能救命的防水布不用，偏要锁在屋里喂老鼠！“他指了指窗外，豆大的雨点己经开始砸玻璃，”您闻闻，这雨里有股子铁锈味，再不放我们出去，您的胶带可就要发毛了。“
大壮的枪口微微下垂。
就在这瞬间，小黄从他脚边窜起，前爪精准地按在他持枪的手腕上。
变异犬的力量比看起来大得多，大壮踉跄着撞翻档案柜，图纸像雪片似的飞起来。
纪尘拽着小周往门外跑，雨丝己经卷着风灌进来，打湿了他的维修工帽。
“走！”他吼了一嗓子，脚底下的地砖被雨水泡得滑溜溜的。
小黄在前面开路，尾巴绷得像根旗杆。
等他们冲到楼外时，天空己经完全黑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地上的积水很快漫过脚面，把逃生的路变成了一片浑浊的泥海。
纪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怀里的图纸被他捂得严严实实。
远处传来大壮的骂声，但很快被雨声吞没。
他低头看了眼小周——年轻人的脸色比刚才红润了些，正咬着牙跟着他跑。
小黄在前面蹦跳着，爪子溅起的水花在雨幕里划出银线。
“坚持住！”纪尘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雨撕成碎片，“等回了基地，陈阿姨的热粥管够！”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废墟在雨幕里模糊成一片黑影。
纪尘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下来——是刚才撞档案柜时磕的，但他顾不上擦。
他盯着脚下的泥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怀里的图纸却重得像块铁。
暴雨倾盆而下，纪尘一行人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身后传来大楼铁门被冲开的轰鸣，混着此起彼伏的雷声。
小黄突然回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纪尘抬头望去，只见乌云深处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照亮了远处街角——那里，几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正从雨幕中缓缓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