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城的雪下得无声无息。
这里埋葬了她最不堪的十年,可叶母瘦削的身影轻轻叩击着她的心脏——那是她唯一无法割舍的软肋。
凌妤将车停在医院门口,手指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像是某种提醒——这里早己不是她的归处,可她却不得不回来。
病房里,叶母正靠在床头看书,听到门响,抬头看见是她,眼里瞬间亮起惊喜的光。
“小妤?”她放下书,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喜悦,却又故作埋怨,“这么忙还跑来看我,真是的……”
凌妤走过去,轻轻握住叶母的手。
那只手比记忆中更加瘦削,皮肤下的青筋清晰可见,像是岁月无声的刻痕。
她喉咙发紧,声音却温柔:“您生病了,我当然要来看您。”
叶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慈爱地打量她:“瘦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没等她回答,又压低声音问,“和景家那孩子怎么样了?”
凌妤指尖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挺好的,合作顺利,感情也稳定。”她说得轻描淡写。
叶母欣慰地点头:“那就好,你从小就倔,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凌妤的心口。
她垂下眼,没让叶母看见自己眼底的波动。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叶浅刻意抬高的嗓音:“妈,我们来看您了——”
凌妤转头,看见叶浅挽着叶泫的手臂走进来,两人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瞬间凝固了一秒,随即又浮起虚伪的关切。
叶泫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哟,稀客啊。”
凌妤站起身,神色平静:“你们陪叶阿姨吧,我先走了。”
叶母有些不舍,但还是点点头:“路上小心,别太累着自己。”
凌妤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廊上,她听见身后叶泫压低的声音:“装什么孝顺,真恶心……”
她没有回头,脚步未停,任由那些刺耳的话语混进风里飘走。
————
雪渐渐大了。
凌妤抱着那幅《落日巷》,站在狭窄的巷口。
这里早己看不出当年打斗的痕迹,墙壁重新粉刷过,地面铺了新的石板,连角落里那盏锈迹斑斑的路灯都换成了崭新的款式。
只有巷子的轮廓依稀与画中相似,只是少了落日余晖的渲染,显得冷清而苍白。
她轻轻抚过画布,指尖描摹着言理笔下的每一道线条。
画中的巷子温暖明亮,画面永远停留在那个黄昏——言理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小跑在街道,最终停留在这里。
“好看吗?”他眼角含笑,看向她。
凌妤的脸因为奔跑而泛红,她调整着呼吸,轻轻点头,手还被他攥着。
言理松开她,拿起铅笔在眼前,然后露出好看的笑。“好看吧!我要画下来!”
记忆里的少年总是带着阳光的气息。
会在她被叶浅锁在器材室时翻窗进来陪她,会在她发烧时偷偷给她带热粥,会在她缩在角落哭时笨拙地擦她的眼泪,说“别怕,有我在”。
那样好的人,却因为她死在了十七岁。
凌妤闭上眼,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
“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凌妤猛地转身,看见叶深举着一把黑伞,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雪花落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画,声音冷得像冰:“大哥怎么在这?”
叶深向前一步,伞面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飘落的雪。“你来了,我总要来看看。”
他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画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怎么,决定放下了?”
凌妤向后退开,拒绝他的伞:“不劳大哥费心。”
叶深不紧不慢地跟上她,声音低沉:“小妤,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她猛地停住脚步,转身逼近他,眼神锐利如刀:“叶总,别忘了,叶氏和凌氏还在合作。”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像是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叶深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合作?小妤,我在乎的是那个?”他抬手,指尖几乎触到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被她偏头躲开,“我要的是什么,你很清楚。”
凌妤冷笑:“可惜,我给不起。”
叶深的眼神骤然阴沉下来。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别逼我用别的方式。”
凌妤挣了一下没挣脱,索性抬头首视他,眼底满是讥诮:“没有用。因为我没有,所以给不了。”
两人对峙间,雪越下越大,簌簌落满肩头。
叶深忽然松开她,后退一步,语气恢复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等着你回来求我,小妤。”
他转身离开,黑伞在雪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凌妤站在原地,首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
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痕,她却感觉不到疼。
怀中的画被雪打湿了一角,她低头看着画中温暖的落日巷,忽然觉得无比苍凉。
这里早己没有言理的痕迹,就像她的心里,早己没有资格装下任何人。
她将画靠在墙角,然后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将言理青涩的笔触逐渐覆盖。
雪花争先恐后扑向画布,覆盖了葱郁的藤蔓,淹没了温暖的夕照,最终吞没回忆里的画面。
“结束了。”她对自己说。
那些偷来的体温,那些对着景遥呼唤言理的深夜,那些自欺欺人的沉沦……都该葬在这场雪里。
雪花落进她张开的掌心,转瞬即逝的冰凉像那个雨夜言理最后的触摸。
巷子死寂如墓,只有风雪呼啸而过。
凌妤闭上眼,对着漫天飞雪呼出白雾:
“言理,我喜欢你。”
告白轻得像叹息,刚出口便被寒风撕碎。
再睁眼时,她踩过积雪走向巷外,再未回头。
身后,少年最后的笔触被白雪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