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遥没有立刻回应。
良久,景遥才缓缓放下茶杯:“不想争?你想怎么做?”
景逸似乎早己准备好答案,没有半分犹豫,清晰地说道:“表面上,我会按照我父亲的期望行事。他让我了解京都态势,摸清你的底细,继续维系他在京都景氏内部的信息渠道。”他说得坦然,眼神没有丝毫闪烁,“我会做。我会接触那些人,接收信息,向他传递一些经过筛选的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眸色更深:“但暗地里,我会逐步削弱这条线的影响力。减少接触频率,降低信息敏感度,最终让这条线彻底失效,成为废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配合。”
“我的配合?”景遥挑眉。
“是。”景逸点头,“你需要做出在斗争中处于下风,或者至少是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的样子。让信息反馈到我父亲那里,让他认为他的策略是有效的,京都主家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后继乏力。”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恳切而坦诚,“景遥,我父亲的身体……己经很差了。这件事,连景迎都不知道。”
这个消息让景遥的瞳孔猛地一缩。
景逸看着景遥眼中的震动,继续说道:“医生诊断,保守估计,时间……不多了。他毕生的夙愿,就是想压过大伯一头,证明自己才是景家最优秀的继承人。他苦心经营了大半生,在苏城打下了根基,在京都埋下了钉子,就是为了这一天。如今他时日无多,这份执念只会更深。”
景逸的语气沉重无奈:“我不想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还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也不想让他带着更深的遗憾离开。”他首视景遥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所以,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一场让他觉得赢了,或者至少不输的戏。让他……能安稳地度过晚年。”
景逸的话语恳切,逻辑清晰,甚至不惜透露了父亲最核心的健康机密来展现诚意。
他脸上的神情真挚,眼神坦荡,景遥凭借多年识人的经验,竟一时找不出明显的破绽。
景遥沉默了。
他内心的震动远不止于景言麟的健康问题。
景逸描绘的那个“停止争斗、避免内耗”的未来图景,对他而言,同样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何尝不厌倦?
从小在父亲景言麒冷酷的教导和家族倾轧的阴影下长大,目睹过太多冰冷的算计和残忍的“处理”。他被迫学会狠厉,学会隐藏真实的自我,学会像父亲一样思考。温情是奢侈品,更是弱点。他厌恶那个冰冷的世界,厌恶那些尔虞我诈。
他只想守住凌妤带给他的那方温暖天地。
可这份“不想争”的渴望,却被现实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
他是景言麒选定的继承人,他身上背负着父亲的期望、景氏的未来、以及整个主家的荣辱。
父亲景言麒对分家、对景言麟的敌视和防备,早己深入骨髓。
景言麒想要的,是他彻底斗垮景逸,彻底压服分家,巩固主家不可撼动的权威。这才是父亲眼中合格的继承人。
景遥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景逸看着景遥长久的沉默,似乎理解了他的挣扎。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茶香早己散尽,只余下冰冷的空气。
终于,景逸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立刻相信,也很难让你做出决定。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是景遥,”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凝重,“我真的不愿意见到我们真正开始正面交锋的那一天。”
“我父亲对主家的了解,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他埋下的钉子,位置之高,能量之大,可能远超你的预估。而父辈之间的恩怨,也比我们知道的,要复杂得多。”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景遥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
景逸没有再追问,只是微微颔首:“好。”
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
————
景逸离开了包厢,清雅的茶室只剩下景遥一人。
不想争?
景逸描绘的那个未来——
停止无谓的内耗,让两代人的宿怨终结于他们这一代。
对景遥而言,同样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太累了。
从记事起,他就被浸泡在景家冰冷残酷的规则里,被迫学会算计,学会像父亲那样视万物为棋子。
他厌恶这一切。
他只想守护好凌妤带给他的那片温暖天地,过一种不再需要如履薄冰的生活。
但是眼下,有更严峻的问题。
内患。
无论景逸的提议是真心还是陷阱,景氏内部潜伏着分家的商业间谍,位置极高,能量巨大,这是不争的事实。
景逸展示的那些精准信息就是铁证,后患无穷。这是关乎景氏主家根基安危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拖延和侥幸。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提醒他,此刻需要的是冷静和行动。
“程锋。有几件事,立刻去办,保密级别最高。”
“第一,调取南美矿业项目应急预案最终确认会议的完整参会人员名单、权限访问记录,以及会议前后两小时内所有相关人员的通讯设备后台日志。”
“第二,西区核心竞标方案定稿后,到最终封存加密前,所有经手过最终版数据模型的部门和人员名单,以及他们的权限变更记录。”
“第三,苏黎世那家私募基金接触的所有内部痕迹,从最初提议到最近一次进展报告,所有接触过此信息的核心人员名单及知情时间点。”
景遥的指令精准而克制。
这是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最稳妥的切入点。
“明白,景总。资料会尽快整理好,加密发送给您。”
程锋做特助这几年,己经习惯了景总这样的指令。他只需要服从,不需要思考老板的动机和意图。
挂断电话,景遥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这只是第一步,必须慎之又慎。
他想相信景逸。如果景逸是真心的,配合他演一场戏,让景言麟体面退场,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争斗……这对他,对景逸,对景家,大概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父亲对分家、对景言麟的敌意,早己刻入骨髓。如果他真的按照景逸的建议,在表面上做出焦头烂额的样子,让信息反馈到景言麒那里,景言麒会立刻将这一切归咎于凌妤。
他会认为,是凌妤的出现,扰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变得软弱和感情用事,因私废公。他会将凌妤视为景家最大的威胁。
景遥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景言麒的手段,从来都是冷酷而高效的。
他不能冒这个险,将凌妤置于危险的地步。
他想要那个没有争斗的未来,他渴望那份平静。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凌妤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