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令封门，寒夜无炊
寒风裹着细雪掠过青瓦，书源缩在漏风的窗棂前，看着院角那堆即将燃尽的碎木。三天前镇公所贴出的告示还在门上簌簌作响，白纸黑字的"禁柴令"像一道冰冷的铁枷，将整个清河镇锁进寒冬。
事情起于半月前。新任巡检使陆沉舟带着一队兵勇进驻镇子，说是要整顿治安。起初百姓们还盼着能借此肃清盘踞己久的地痞无赖，却不想等来的是一道又一道令人窒息的政令。先是宣布所有商铺歇业整顿，理由是"严查私货"；紧接着封了镇上唯一的水井，说要"检测水质"，逼得家家户户不得不高价购买军用水车运来的浊水。
而最要命的，是这道禁柴令。陆沉舟宣称山中林木为战备物资，严禁百姓砍伐取用。可镇西的军木材场里，却整日响着伐木的斧锯声，一车车原木源源不断运往县城。书源攥紧拳头，想起父亲临终前躺在病榻上，念叨着"柴火不够，水烧不热药"的模样。那时他们还能偷偷去后山捡些枯枝，如今连这点活路都被掐断了。
"书源哥！"急促的敲门声惊散了思绪。邻家小妹春桃冻得通红的脸从门缝里探进来，"我娘发起了高热，能借点火炭吗？"书源望着灶膛里零星的火星，喉头像塞了团棉花。春桃家的情况他最清楚，自从男人被抓去当壮丁，孤儿寡母全靠野菜稀粥度日。
正犹豫间，远处突然传来铜锣声。书源心头一紧，掀开草帘望去，只见一队衙役举着火把沿街而来，火把的红光映在墙上，恍若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又在查违禁品了！"春桃脸色煞白，"前日王阿公藏了半捆茅草，被打得... ..."话音未落，脚步声己逼近院门。
书源迅速将最后半捆干草塞进床底，又把春桃推进里屋。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衙役头子张彪提着灯笼闯进来，浑浊的眼珠在屋里转了一圈："听说你家还有存柴？"书源强作镇定："官爷明察，自禁令下来，小的家早就断炊了。"
"哼！"张彪突然挥起棍棒，将墙角的陶罐砸得粉碎，"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刁民最会藏！"碎瓷片飞溅间，床底露出半截干草。张彪狞笑一声，扯出干草摔在地上："这是什么？公然违抗禁令，走，跟老子去镇公所！"
春桃哭喊着扑出来："官爷饶命！这些是给我娘熬药用的！"张彪反手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扬起的风灯照见她额头渗出的鲜血。书源只觉血气上涌，抄起门边的木凳就要冲上去，却被两个衙役死死按住。
镇公所的地牢阴冷潮湿，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书源被推进一间牢房时，借着铁窗漏进的月光，看见角落里蜷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前日被抓的王阿公。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稻草上，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阿公！"书源扑过去扶住老人。王阿公艰难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别...别管我...去看看后山... ..."话没说完，便没了气息。书源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突然注意到老人手里攥着块带血的布条，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木场...通匪..."
就在这时，地牢外传来脚步声。书源迅速将布条塞进怀里，背靠墙壁警惕地望着牢门。铁锁哗啦作响，张彪举着灯笼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衙役，手里拖着个麻袋。"听说你识字？"张彪皮笑肉不笑地说，"正好，帮陆大人写几份文书。"
麻袋被解开，露出春桃昏迷的身体。书源目眦欲裂，正要扑过去，却被衙役用刀抵住咽喉。张彪晃了晃手里的墨砚："只要你照办，这丫头还能留条活路。"书源盯着春桃苍白的脸，耳边响起王阿公最后的遗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接过毛笔。
文书内容让书源后背发凉。陆沉舟竟要伪造一批剿匪立功的捷报，将强占的山林和田地都写成"匪产充公"。更过分的是，还要把清河镇半数青壮编入"民团"，实则是送往前线当炮灰。书源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墨水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父亲临终时咳在枕巾上的血。
"磨磨蹭蹭干什么？"张彪不耐烦地踹了一脚。书源突然想起后山猎户阿虎说过的话——最近夜里总有神秘车队从木场出发，车上盖着的油布下隐约露出兵器的寒光。难道陆沉舟真的私通匪帮？他暗自下定决心，必须把真相传出去。
墨迹未干，书源故意将纸张揉皱："这字写歪了，得重写。"张彪骂骂咧咧地转身去取新纸，书源趁机将写有真相的布条塞进春桃衣领。就在这时，地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火把的光芒将墙壁照得通明。
"不好！反了！"张彪脸色大变，冲出门去。书源趁机撞开牢门，背起春桃就往外跑。镇公所外，数十个百姓举着农具和火把，与衙役对峙着。人群中，阿虎挥舞着猎弓大喊："陆沉舟私通山匪，强占民田！我们跟他拼了！"
混乱中，书源看见陆沉舟骑着高头大马从后院溜走。他将春桃托付给相熟的乡亲，抄起一根木棍追了上去。雪越下越大，马蹄印在雪地上蜿蜒成一条血线。转过街角时，他听见陆沉舟正与人交谈："那些文书都处理好了？这批军火..."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书源的木棍己经狠狠砸在他背上。
陆沉舟摔落马下，书源趁机夺过他腰间的佩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官兵疾驰而来。书源知道，单凭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他迅速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将写有证据的布条塞进石缝，又用泥土仔细掩盖。
"抓住他！"官兵们围了上来。书源握紧佩剑，看着身后举着火把的乡亲们。寒夜的风卷着雪花，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一团火——只要还有人记得真相，这座用铁令筑起的围城，终有被攻破的一天。
被捕前的最后一刻，书源回望清河镇，家家户户的窗棂里都透着微弱的光。那些在寒夜里挣扎求生的人们，或许正在等待黎明的到来。而他，愿意做那个在黑暗中举着火把的人，哪怕火把会灼伤自己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