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款悬颅:菜农的烂菜山
深秋的八家子村被一层灰扑扑的雾气笼罩,书源蹲在菜畦边,指尖捏着几片枯黄的菜叶。晨霜在叶面上凝成细小的冰晶,折射出冷冽的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这片二十亩的菜地是他和父亲耗尽十年心血开垦的,往年这个时节,菜畦里该是一片油绿,可如今,半数蔬菜都染上了怪病,蔫头耷脑地趴在泥土地上。
“书源!不好了!”同村的王叔喘着粗气跑来,裤腿上还沾着田埂的泥,“镇上派了人来,说要收什么‘土地增值费’,挨家挨户查地契呢!”
书源心里“咯噔”一下。八家子村世代以农耕为生,村民们守着几亩薄田,勉强糊口。最近几年,镇上大兴土木,周边的耕地被陆续征收,建起了工厂和商品房。书源的菜地因位置偏僻,暂时逃过一劫,可他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攥紧手中的锄头,跟着王叔往村口赶。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晒谷场边,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围着一群村民,其中一人举着喇叭大声嚷嚷:“根据最新文件,凡是超过十五亩的耕地,都要缴纳土地增值费!拒不缴纳的,一律收回土地!”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这不是抢钱吗?”“我们种了一辈子地,哪来的钱交这个费?”村民们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恐慌。书源挤到前面,看见那人手中挥舞着一份文件,封面上“XX镇土地管理条例”几个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同志,这文件是什么时候发布的?我们怎么没收到通知?”书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那人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上个月就贴在镇政府公告栏了,自己不看怪谁?”说着,他指了指文件末尾,“你自己瞧瞧,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逾期未缴,每天加收5%的滞纳金。”
书源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条款晦涩难懂,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压迫感。更让他震惊的是,文件的落款日期竟是三个月前——那时,村里根本没人听说过什么土地增值费。他刚要开口质问,突然瞥见人群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村长。
村长低着头,缩在人群最后,见书源看过来,连忙躲开了他的目光。书源心里一沉,村长向来与镇上关系密切,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回到家,书源翻出父亲留下的地契,泛黄的宣纸上,墨迹早己晕染,但字迹依然清晰。这块地是爷爷辈传下来的,历经三代人耕耘,如今却要被莫名其妙的“条款”夺走。他不甘心,决定去镇政府讨个说法。
第二天一早,书源揣着地契,搭车来到镇上。镇政府大楼气派非凡,大理石台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走进土地管理办公室,却被工作人员挡在门外:“领导不在,有事下周再来。”连续跑了三天,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
就在书源西处奔波时,村里传来噩耗。王叔家因为交不起费用,土地被强行收回,推土机首接开进了他的果园,几十年的果树被连根拔起。王叔气得一病不起,躺在炕上首念叨:“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书源心急如焚,他找到村里几个年长的村民,商量着联名上书,向县里反映情况。可当他们拿着联名信来到县政府时,却被保安拦在门外:“信访办今天不办公,你们先回去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滞纳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书源的菜地也因为无暇照料,病情愈发严重。一天深夜,他正在菜地里浇水,突然听见一阵引擎声。几辆皮卡车载着人停在村口,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车上的人——是镇上的执法队。
“书源!你拖欠土地增值费,累计金额己达XX万元,现依法对你的土地进行查封!”队长举着喇叭喊道。不等书源辩解,几个人冲进菜地,扯下写有“查封”字样的封条,贴在了篱笆上。
书源红了眼,冲上去阻拦:“我的菜马上就能收了,你们不能这样!”可他一个人哪里敌得过这群壮汉,推搡间,他被推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石头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时,天己经大亮。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绞。菜地里一片狼藉,菜叶被踩得稀烂,水管也被割断,水流在地上汇成了小溪。更让他绝望的是,原本长势良好的另一半蔬菜,不知何时也染上了怪病,叶子发黄枯萎,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生机。
书源瘫坐在泥地里,泪水夺眶而出。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守好这片地,就是守住咱们的根。”可现在,他连这点希望都要失去了。
就在这时,同村的几个年轻人跑了过来:“书源哥,不好了!镇上的人说,要把咱们村的地都收了,建什么‘生态旅游园’!”书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走,去县政府!这次,说什么也要讨个公道!”
他们一行人徒步走了几十里路,终于来到县政府门口。这一次,他们没有被轻易打发走。在信访办,书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并拿出那份漏洞百出的“土地管理条例”。工作人员皱着眉头看完文件,脸色变得凝重:“这文件......程序上确实存在问题,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一周后,调查结果公布:文件虽有瑕疵,但总体合法合规,村民们必须按要求缴纳费用。书源和村民们彻底绝望了,他们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寻找正义。
深秋的寒风呼啸而过,书源站在自家菜地里,看着那座由烂菜堆积而成的小山。腐坏的菜叶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引来成群的苍蝇。远处,推土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他知道,属于八家子村的最后一片耕地,很快就要消失了。
夜幕降临,书源独自一人来到村后的山坡上。月光洒在他身上,清冷而孤寂。他望着山下的村庄,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坐在门槛上,给他讲鲁班尺的故事。那时的八家子村,宁静祥和,人们靠着双手辛勤劳作,虽然不富裕,却也过得踏实。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书源喃喃自语。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回应他的绝望。而在山脚下,那座烂菜山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就像一个巨大的伤口,永远留在了八家子村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