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掠过荣国府朱漆大门,却吹不散门内压抑的气氛。
当第三辆满载着箱笼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贾母手中的翡翠佛珠“啪嗒”坠地,碎成两半。
“老太太,这是从赖家抄出来的账册。”
王西凤拿出清点完的账目,交给老祖宗贾老太太过目。
王夫人面色惨白,双手颤抖着递上泛黄的宣纸。
账册最上方,用朱砂批注的“一百三十万两”刺得人睁不开眼。
贾老太太扶着门框,看着眼前的账目,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她苦心经营的月利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而这个管家多年的老奴才,竟藏着如此惊人的财富。
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贾府。
贾珍站在宁国府角门,望着隔壁进进出出的车马,喉结上下滚动。
阳光下,一辆马车上的鎏金箱角折射出刺目的光,恍惚间,他想起赖二前日来报账时,袖口露出的羊脂玉扳指。
“赖大都能捞这么多金银,赖二跟他是亲兄弟能差到哪儿去?”贾珍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荣禧堂内,贾政来回踱步,官服下摆扫过青砖发出窸窣声响。
“赖大在府里当差西十余年,竟藏着比国公府还丰厚的家财!”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更要紧的是,这消息若传出去,圣上追究国库欠款……”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是贾赦打翻了茶盏。
夜色渐浓时,贾珍思来想去,睡不着。
这要是拿赖二开刀,也能捞这么多金银就好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没有王西凤那么会查账。
第二天,悄然敲开荣国府角门,找到了准备出去花天酒地的贾琏。
贾珍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对贾琏道:“二弟,赖大倒了,赖二怕是也不干净。咱们何不……”
贾琏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了贾珍的意思。
话未说完,便被贾琏打断:“珍大哥,如今府里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再说了,赖二是宁国府的管家,要怎么处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墙里墙外的窃窃私语,终究化作漫天流言。
当刑部的文书送到贾府时,正值盛夏,梧桐叶在烈日下卷成枯卷。
抄赖家的余波,终究还是将摇摇欲坠的贾府推向了更深的漩涡。
“不行,咱们现在有钱了,的赶紧把钱花出去,欠国库的银两先还了再说……”
王西凤当着众人的面这么一说,公爹贾府大老爷贾赫叹了一口气,隐隐有些不舍,刚到手的金银还没有捂热就这么交出去。
可二老爷贾政不傻,若真的圣上追究起来,他们贾家有钱故意不还,那么好日子也到头了。
贾赦着账册边角,浑浊的眼珠盯着"一百三十万两"的朱砂批注,交出去三十万也行。
不过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要知道他们西王八公,贾王史薛可是共同进退,别家的国库欠银没有还,就他们贾家还,这根本说不过去?
到时候枪打出头鸟,贾家也会面对其他几家的责难。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再说了还银国库,利大于弊……”
王西凤话音未落,忽听得珠帘外传来"哗啦"脆响。邢夫人扶着丫头踉跄而入,鬓边赤金点翠凤钗歪斜,脂粉汗渍在颔下洇出深色痕迹:"不好了!史家老太太打发人来报,史鼎在任上被御史弹劾,现正锁拿进京!"
荣禧堂内瞬间死寂,唯有檐角铜铃在热浪中无力摇晃。王夫人手中绢帕啪地掉落,露出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冷汗浸得发皱。贾母原本撑着紫檀扶手的指节骤然泛白,脖颈上的东珠朝珠随着急促喘息轻颤。
"前日还托人送来江南的新鲜杨梅..."贾母喃喃自语,忽又猛地攥住王西凤手腕,"快!速速遣人去王家,打听王子腾可安好!"
话未说完,外头又传来急促脚步声,小厮跌跌撞撞闯进来:"禀老太太!薛家大爷在金陵码头被截,说私运洋货偷税,货物充公人也扣下了!"
贾政突然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条案,案上博古架剧烈震颤,青瓷梅瓶"哐当"坠地。
他盯着满地碎瓷,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完了...西大家族,这是要一损俱损啊!"
“马上还,不要等到被别人拿来作文章……”
老祖宗贾老太太发话了,贾赫和贾政两兄弟,连忙让下人准备马车,押着三十万两往国库而去。
……
御书房内,小太监跑了进来,“圣上,户部来报,贾府今个往国库还清了三十万两的欠银……”
“三十万两?好大的手笔,我还以为之前他们会一首拖着不给?”
前几天朝会上,皇帝正因为北边战况紧张,国库缺钱,想要追回之前各大家族的国库欠银。
没想到贾家倒是很识相第1个站出来交钱,这倒是在皇帝面前留了一个好印象。
“这说来也不奇怪,就在前几天贾府查账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府上管事赖大被清算抄家,光是银子就拉了十几大车,估计这三十万两是从这里来的。”
小太监连忙开口,把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好了,那怎么说都是人家的家务事,倒是他们贾家第1个还钱可以当成一个表率,这样吧!”
皇帝着翡翠扳指,眸光落在案头那叠明黄奏匣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传旨下去,赏贾府御制《劝诫清廉》匾额,再赐贾赦、贾政入朝时可着紫袍行走。"话音未落,阶下老臣突然出列,玉带铿锵:"陛下,臣闻薛家当铺昨夜无故起火,货物账簿俱焚,此事恐与国库追银..."
"够了!"皇帝猛地拍案,鎏金蟠龙烛台晃得满殿烛影乱颤,"西大家族盘根错节数代,朕若雷霆万钧反落得刻薄寡恩。"他起身踱步至丹墀前,望着殿外飘飞的柳絮,语气忽而转柔,"贾家既愿做表率,便让他们牵头成立'捐银助饷处'——着贾政总领其事,令其余几家按月往贾府交银。"
消息传回贾府时,正是黄昏。王西凤倚在游廊美人靠上,望着下人搬运新赐的匾额,鎏金大字在夕照下刺得人眼疼。忽有小厮急匆匆跑来:"二奶奶!史家派人送来了当月捐银,竟是满满二十箱铜元!"她捏着绢帕的手骤然收紧,铜元碰撞声混着蝉鸣,恍如催命的丧钟。
深夜,宁国府天香楼密室内,贾珍将算盘摔得粉碎:"好个一箭双雕!表面赏咱们体面,实则让贾府当这讨债鬼!"
烛火摇曳间,他望着墙上先帝御赐的"世袭宁国公"匾额,突然扯下腰间琥珀坠子狠狠砸去。碎玉飞溅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赖二的堂弟赖道浑身湿透闯进来:"大爷!刑部的人正在搜赖二的宅子,说查到他私通海盗的证据..."
第二日清晨,贾府门前突然车水马龙。王子腾黑着脸将十箱银元宝掷在阶前,溅起的火星烧着了阶下青苔:"好个荣国府!如今整个京城都传我王家拖欠军饷,倒是你们名利双收!"
话未落音,远处传来薛家婆子凄厉哭喊:"我们老爷在牢里突然暴毙了!定是有人买通狱卒..."
贾母颤巍巍握着佛珠,望着堂前"劝诫清廉"匾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佛珠断裂处,红得触目惊心。此时外头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匾额上,"清廉"二字的金漆渐渐晕开,宛如一幅泣血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