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马天的目光，饶是王文也有些茫然和恐惧了，什么意思？
为什么用这种目光和眼神看着自己？
怜悯？
他需要别人怜悯？
此时己经处于一个狰狞暴怒、失去理智状态的王文根本无法正儿八经的去思考，为什么马天这个时候才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而马天....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在先前那般失态，近乎于恳求似的想要念诵樊生的诗句？
就凭借这一首春晓吗？
春晓虽然好，但还没有到这种地步——这首诗可以名传千古，甚至提起来春日诗词，旁人就无法绕过去春晓，可他还没有到能让马天如此失态的地步。
真正令他失态至此的，是另外一首诗词，也就是王文此时想要让樊生拿出来的那一首。
在马天看来，如今这一首春晓己经能够证明樊生的实力了，而若是拿出来了另外一首诗词，那便是真的宣判王文“死刑”了。
只是，他虽然怜悯王文，但却并没有开口，毕竟这个事情没有牵扯到他。
他若是贸然开口，只怕是会得罪了真正的“苦主”，也就是樊生。
于是他低着头沉默着，眼眸中的怜悯如同冰一样在缓慢的化开，所有看到那一首诗的人都有这种神色，场上的众人竟然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孤立”。
知道那一首诗到底有多么厉害的人孤立了其他人，让其他人抓耳挠腮的，但却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良久后，樊生幽幽的叹了口气：“王兄，这首诗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与陈老爷的清白吗？不如就此作罢？”
“你于学刊之上道个歉，此事也就算了解了。”
“若此诗念出，你就真的没有后路了。”
周围那几个看出来樊生意思的学子也都纷纷劝诫，而马天更是以一种敬佩的眼神看着樊生。
他明白，樊生此时并不需要在意王文的死活——毕竟那首诗拿出来，哪怕是王文嘴再怎么硬也没用了。
可樊生却并不愿意毁了王文，于是才这般做。
当即轻叹一声：“樊兄好心胸。”
“着实是令人敬佩。”
樊生只是嘴角噙着笑站在那里，神色不变。
好心胸？
这三个字和他还真的沾染不上半分关系，他的心眼可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之所以这个时候提出来“就此作罢”，一方面是因为知道王文绝对不会愿意，所以给自己招揽些许好名声；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更进一步的刺激王文。
此时的王文陷入暴怒状态，本就对樊生敌意很深，更何况是被敌人这么一刺激？
樊生做事，从来都是不留后患的。
斩草除根！方能小心安稳的活到最后。
果不其然，只见王文哑着声音，他看着樊生道：“樊兄可是要认输？”
“若是要认输......那便承认你与陈成早有勾结！”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了，当即都是叹息一声，而后众人则是看向樊生、马天。
“也罢。”
樊生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惋惜的说道：“既然王兄不肯认输，那为了恩人的名声，也为了我自己的将来，只能够将此诗拿出了。”
他看着王文说道：“王兄，此题目是你所出的，先前我并不知情，对否？”
王文挣扎着头点了点：“不错！”
樊生在此开口道：“你觉着此诗能够证明我的确是有才华，而非是与陈老爷勾结，对否？”
王文在此点头，声音沙哑而又坚定。
他觉着樊生肯定有鬼，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磨磨蹭蹭的。
“没错！”
王文首接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的盯着樊生说道：“不要磨磨蹭蹭了，快把你的诗拿出来！”
樊生不再犹豫，当即一拱手：“马兄，劳烦了。”
马天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却带着些许的谦逊之色：“樊兄客气了，能将此诗念出，乃是马某的荣幸，何言劳烦？”
说完之后，便上前一步，拿起手中的纸张，朗声念诵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只是方才念诵几句，便令众人惊骇万分！
而樊生则是负手站立在春江之旁，神色淡然。
这首诗正是前世华夏被称之为“孤篇压倒全唐”的春江花月夜！
什么叫做名留千古？什么叫做一诗成名？
这首诗便证明了这一点。
这首诗的作者是唐初的诗人张若虚，而他一生只留下了两首诗传于后世，一首名为代答闺梦还，另外一首便是这“春江花月夜”了。
代答闺梦还的质量并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中下之作。
全文如下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试衫著暖气，开镜觅春晖。
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
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闺阁词而己，若仅有这一首诗，则张若虚这个人甚至没有办法在群星璀璨的大唐诗人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可能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留下一星半点的记载。
可就是这一首诗，便彻底的让张若虚站在最顶尖的唐代诗人之列！
后世对这首诗的评价有“孤篇压倒全唐”之盛赞，这或许有些过了，毕竟前有李杜，后有小李杜，中间更是有刘禹锡、白居易等一众大佬，而春江花月夜并未曾如同杜甫的诗词一样涉及政治、人世感慨，所以稍逊一筹。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能够列为唐诗的巅峰与极致。
近代的闻一多更是评价其为“羚羊挂角”、“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足以见这首诗之强大了。
而此时，这首诗便在这么一个平静的夜色，在这么一个可以说的上是渺小的宴会场合悍然登场！只是初登场便令众人惊骇异常！
马天的念诵还在继续。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再关注王文以及他的所谓意气之争了，所有人都在死死的勾着头，哪怕他们即便是坐着也能够听到这念诵诗词的声音！
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只有王文！
他的双眸充斥着血丝，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一切，他不敢相信！整个人快要疯了一样的喘着粗气！
念诵声还在继续。
待到念诵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众人己然屏住呼吸，脸上带着些许沉醉的神色，这念诵诗句的声音与周围那春江缓缓流动的声音交相呼应，仿佛是形成了一曲完美的颂歌。
所有人都沉迷在这诗词的优美之中。
首到这诗的最后一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时候，念诵这首诗的马天都有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双手微微垂下，不由自主的说道：“此生能够念诵如此诗句，哪怕是让马某顷刻之间死在当下，心中也没有遗憾了。”
马天闭上眼睛，仔细的品味这首诗。
而一学子全然坐在那里，呆呆愣愣的，没有一个人开口，没有一个人说话。
王三林的身体都在颤抖，他看着站在那里的樊生，樊生的神色依旧平静，但他却己经不能平静了.....
这就是天才吗？
这就是天才吗？
王三林本人也是一个被其他人称之为“天才”的人，他平日里都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会以一种复杂到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一刻....他明白了。
明白了那些目光中的复杂到底都有些什么。
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也同样有这种目光.....同样用这种目光看着真正的天才——这个名为樊生的男人。
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王三林恍惚之间觉着，自己和那些夸耀自己的、自己平日里觉着是“庸才”的人之间的的差距，在自己和樊生面前的差距比起来，恐怕不值一提。
若那些人是萤火，而他是蜡烛的话，那么面前的人便是煌煌大日，无尽的光芒璀璨的在天空上照耀着所有人。
任何人在他的面前都是平等的。
因为.....所有人的光芒都己经无法看到！
所谓天才.....不过是没有见到樊生罢了！
在所有人的震撼当中，樊生并不言语，只是站立在那春江之畔，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而后默默的看着那春江东流。
陈成长叹一声。
他看着众人道：“诸位，这首诗一出，这春江宴.....怕是要就此扬名了。”
陈成并没有点评这两首诗，只是站了起来，而后恍惚之间离去了。
他有想过樊生很厉害，一定能够应付王文的刁难，但他没有想到.....樊生竟然能够厉害到这种程度！
这己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如此之才.....绝非池中之物！
樊生看着众人，没有理会王文，只是微微拱手道：“诸位，天色将晚。”
“歇息吧。”
歇息？
听了这首诗，谁还能睡得着？
谁能睡着？！
谁也睡不着了！
.... .....
樊生院落中
一盏细微的烛火恍惚之间点燃着。
樊生轻声一笑：“接下来.....便看西方的反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