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呼啸着抽打在行进中的队伍上。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沉地压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细碎而坚硬的雪粒被风卷起,无孔不入地钻进残破的衣甲缝隙,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脚下不再是巨鹿的焦土,而是被冻得梆硬、覆着一层薄雪的荒原,车轮碾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秦渊端坐在那匹神骏的黑马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自己的队伍。
两千余人,在辽阔而肃杀的北地荒原上,渺小得如同一道蠕动的黑线。
人人缩着脖子,沉默地对抗着严寒和疲惫,呼出的白气瞬间便被狂风撕碎。
队列拖得老长,沉重的辎重车陷在坑洼里,需要几个人合力才能推出。
而整个队伍最沉重、最迟缓的核心,便是那具行走在队伍最后方的庞然大物——廉贞将军的骸骨巨躯。
它每一步落下,大地都传来沉闷的震颤,在冻土上留下一个个深坑。
灰紫色的星纹在它庞大的骨架上黯淡流转,核心处的暗金星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牵动着秦渊识海中“黄天箓”印记的微颤。
信仰之力的涓流正持续不断地注入其中,维系着这具残破魔躯不至于轰然解体,但这消耗如同一个无底洞。
骸骨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拖拽,每一次抬腿都显得无比艰难,严重拖累着整个队伍的速度。
管亥扛着他那巨大的斩马刀,走在骸骨巨躯侧前方,眉头拧成了疙瘩,魁梧的身躯也挡不住忧心忡忡:“主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大家伙走得太慢了!照这个速度,别说三个月,半年也未必能走到辽东!
路上万一再遇上点风雪或是麻烦…”他粗犷的声音在风里也有些发闷。
骑在瘦马上的波才拢了拢残破的衣袖,阴鸷的目光扫过廉贞骸骨巨大的脚掌踏出的深坑,声音带着刻薄的算计:“哼,空有吓人的架子,如今倒成了累赘。
供养它耗费的气运和信仰,够咱们多少人吃饱穿暖?不如…”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负责押运辎重的裴元绍更是愁眉苦脸,他刚指挥人手把一辆陷进冰坑的大车弄出来,累得气喘吁吁,闻言立刻附和:
“是啊主公!这大家伙动一下,咱们的粮车就得停半天!
再这么耗下去,咱们自己先饿死在半路了!
辽东那鬼地方,听说冬天能冻掉耳朵,没粮没御寒的,去了也是送死啊!”他心疼地看着那些被骸骨行动震得歪斜的粮车。
秦渊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注视着廉贞骸骨那缓慢而坚定的步伐,识海中星枢图谱无声运转。
金色的线条勾勒着脚下大地的脉络,与遥远巨鹿方向那一团代表张角新生神域的温润光点隐隐呼应。
“此骸骨乃吾等立足辽东之威慑,不可或缺。”秦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啸,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它慢,便让它慢些。
至于损耗…”他心念微动,识海中“黄天箓”印记骤然亮起,一道无形的敕令跨越空间的阻隔,循着星枢图谱指引的地脉通路,遥遥传递向巨鹿。
巨鹿废墟中心,正以温和神力梳理地脉、消弭残秽的土地神虚影微微一震。
张角平和而厚重、带着大地回响的意念传来:“秦道友…所需地气…己引动…循脉而来…助汝…稳固根基。”
下一瞬,秦渊座下的黑马似乎踏上了一股无形的暖流。
一股源自大地深处的、沉厚而温顺的力量,如同看不见的根系,自秦渊脚下蔓延而出,迅速连接上廉贞骸骨巨大的骨足。
嗡——!
骸骨巨躯核心处那黯淡的暗金星辉猛地跳动了一下,亮度似乎提升了一丝。
骸骨体表那些灰紫色的星纹流转的速度加快了几分,虽然依旧布满裂痕焦迹。
但整个骨架的震颤明显减轻,踏出的步伐似乎也稳当了一点。
最关键的是,秦渊清晰地感觉到,维持它行动所需的气运和信仰之力的消耗,瞬间减轻了至少两成!
“咦?”管亥瞪大了眼,看着那骸骨的动作似乎流畅了一丝。
波才眼中精光一闪,阴鸷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算计神色,低语道:“…神道通幽,竟至于此?”
裴元绍则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老天爷!可算省点力气了!”
队伍行进的压力稍减,但前路依旧艰难。
数日后,队伍进入一片被低矮丘陵环抱的谷地。
风雪稍歇,视野开阔了一些。
然而,当队伍沿着谷底狭窄的通道行进时,两侧覆雪的山坡上,毫无征兆地响起一片杂乱刺耳的唿哨和喊杀声!
数十个衣衫破烂、手持锈蚀刀枪甚至削尖木棍的汉子,红着眼睛从雪地里跳了出来。
他们面黄肌瘦,眼神里却闪烁着饿狼般的凶残和绝望,显然是盘踞在此、以劫掠为生的流寇。
“流匪!结阵!”管亥反应最快,巨大的斩马刀一横,声如炸雷。
疲惫的黄巾精锐们条件反射般收缩队形,举起残破的盾牌和兵器。
然而未等管亥冲出去,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些许毛贼,何劳管将军动手?污了宝刀!”
只见波才端坐马上,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枯瘦的手指捏着一个乌黑的皮囊,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那股流寇猛地一扬!
呼——!
一片灰蒙蒙、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雾气瞬间喷薄而出,如同活物般卷向流寇。
那雾气所过之处,积雪滋滋作响,迅速染上一层诡异的暗绿色。
“呃啊——!”
“我的眼睛!好痛!”
冲入毒雾的流寇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嚎,如同被滚油泼中,纷纷丢下武器,捂着脸满地打滚,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起泡,转眼间便没了声息。
后面的流寇吓得魂飞魄散,怪叫着转身就逃,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雪坡后。
战斗瞬间结束。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波才慢条斯理地收起皮囊,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
“嘿!波才老道这玩意还是这么够劲!”裴元绍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也不顾满地狼藉和中毒者恐怖的死状,带着几个手下就冲了过去。
在那几具还算完整的尸体上熟练地摸索起来,嘴里还念叨着,
“穷鬼!真他娘是穷鬼!
就这点铜子儿…破刀片子…啧,这皮甲还能拆点皮子补补…”他一脸嫌恶又仔细地搜刮着每一枚铜钱和稍微值点钱的零碎。
公孙幸骑在马上,看着裴元绍的举动,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本欲开口,却猛地脸色一白,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在鞍上晃了晃,手紧紧捂住了肋下旧伤的位置,指缝间似乎又渗出一点暗红。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伤处,让他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公孙校尉!”一旁的亲兵连忙上前扶住。
秦渊的目光扫过战场:波才的狠辣,裴元绍的贪婪,公孙幸的隐忍…都尽收眼底。
他并未言语,只是挥了挥手,队伍沉默着再次启程,只留下雪地上几具迅速被薄雪覆盖的狰狞尸体。
严寒一日胜过一日。终于,一道宽阔的冰河拦住了去路。
河面并未完全冻结实,靠近两岸的地方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而河心处,墨蓝色的冰层下隐约可见湍急的暗流涌动,不时发出冰层挤压断裂的“咔嚓”声,令人心悸。
辎重车马尚可小心翼翼地从两岸积雪厚实处试探通过,但那庞大沉重的廉贞骸骨巨躯,一旦踏上看似厚实的冰面,巨大的压力和震动,极可能瞬间引发冰层大范围崩裂!
一旦坠入冰河,后果不堪设想。队伍再次停滞在河边。
“主公,这…”管亥看着河心那危险的冰蓝色,又看看身后如同小山般的骸骨巨躯,一脸为难。
波才眯着眼打量着河面,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冰层下的暗流和空洞难以预测。
“让开。”秦渊的声音平静响起。
他策马缓缓行至河边,面对宽阔的冰河,缓缓闭上了双眼。
识海之中,星枢图谱骤然加速运转,无数代表地脉、水流、寒气的金色、蓝色、白色的细线疯狂交织推演。
他左手掌心向上虚托,识海内“黄天箓”印记光芒大盛,一股玄奥威严的气息弥漫开来。
“天地敕令,玄冥听宣!寒魄聚形,凝水为桥——敕!”
秦渊清朗的敕令如同实质的波纹,在凛冽的寒风中震荡开去。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河面上空,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寒冷水汽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疯狂地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
呼——!
浓厚的、乳白色的寒雾如同奔涌的潮水,在河心最危险的暗流上方急速凝聚、盘旋、压缩!
气温以恐怖的速度骤降。下方湍急的暗流似乎也感受到了上方恐怖的寒意,涌动都变得迟滞。
咔…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密集响起。
在两千多双眼睛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团翻滚的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固化!冰晶迅速蔓延、生长、加厚!
短短十几个呼吸间,一座宽逾十丈、厚达数尺、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巨大冰桥,如同神迹般凭空横跨在墨蓝色的冰河之上!
冰桥表面光滑如镜,散发着刺骨的寒气,两端与河岸的冻土和积雪完美衔接,坚固无比!
“神…神迹啊!”有士卒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对着冰桥和秦渊的背影顶礼膜拜。
“过桥!”秦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走!”管亥一声大吼,率先指挥着辎重车马,小心翼翼地踏上那座散发着神性寒气的冰桥。车轮碾过坚冰,发出清脆的回响。
接着,是那具庞大的廉贞骸骨巨躯。它沉重的骨足踏在冰桥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冰桥纹丝不动,幽蓝的冰面甚至没有出现一丝裂痕!
骸骨巨躯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又一步,稳稳地走过了这神迹之桥。
当它巨大的身影完全踏过冰桥,站上对岸坚实的冻土时,整个队伍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冰桥在最后一名士卒通过后,悄然化作漫天冰晶,随风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河心处留下的大片新冻结的、异常厚实的冰面,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神异。
队伍继续前行,士气因冰桥神迹而高昂了许多。
然而,秦渊端坐马上,眉头却微微蹙起。
识海中,星枢图谱的边缘,代表辽东郡方向的区域,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带着铁血与冰寒气息的迷雾笼罩着,图谱的推演变得异常艰涩缓慢。
就在这时,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一名机警的黄巾老卒,连滚带爬地从雪丘后奔回,脸上带着惊悸和敬畏,冲到秦渊马前单膝跪倒,声音因急促和寒冷而颤抖:
“报——主公!辽东郡…辽东郡己在望!”
他喘了口气,指着东北方向隐约可见的一道如巨龙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灰黑色山脉轮廓:
“就在那山脊…烽燧!最高的那座烽燧上…有人!很多披甲的兵!”
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们…他们正看着我们!像狼一样看着!甲胄上全是厚厚的白霜…他们骑着的…不是马!
那东西…那东西喷出的气都是白的!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子…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