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蝉鸣渐渐低下去时，客厅终于传来“切蛋糕了”的喧哗。
椎名真希的笑声混着刀叉相碰的轻响，像撒了把碎钻在空气里。
立希蜷缩在阳台角落的阴影中，淡紫色裙摆上沾着方才趴在地板上画画时蹭的灰，怀里紧紧抱着画本——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雪村悠真，此前她只在母亲千夏的口中听说过，“花店家的孩子画画像会魔法”。
此刻，那个被母亲描述的少年正安静地坐在栏杆旁，低垂的红眸专注地盯着画纸。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的声音，竟让她莫名想起天台雨棚上的雨声。
“那个……”
她攥着画本的手指微微发白，鼓起勇气挪到少年身边。发梢不小心蹭到他的肩，廉价水彩笔味混着身上淡淡的铃兰皂香漫出来。
“你、你画的月亮特别好看。”尾音被她含在舌尖，像怕惊飞画纸上那抹银辉。
悠真的铅笔尖在纸面上顿了顿。
红瞳映着立希鼻尖上沾的饼干渣——那是半小时前，她紧张地帮母亲递饼干时，慌乱中蹭到的。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经说话。之前他只听母亲雅晴提起过，椎名家有个总爱把画纸塞满书包的小女孩。
“你藏饼干的样子更像插画里的松鼠。”
话一出口悠真就后悔了，耳尖瞬间烧得比晚霞还红。他其实是想说，当立希把半块饼干悄悄塞进画本夹层时，那双慌张又小心翼翼的眼睛，像极了花店后院偷吃花瓣的小雀。
立希却突然笑了，眼睛弯成画纸上学着他刚勾的月牙，露出内侧两颗俏皮的虎牙：“妈妈说我是‘移动的画纸小偷’，上周把真希姐姐的乐谱背面全画成了小兔子！还被姐姐追着满屋子跑。”
她忽然从画本里抽出张皱巴巴的便签。
边缘还留着水粘过的痕迹——大概是怕被大人发现，偷偷在手心下藏了半天。便签上歪歪扭扭画着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左边的男孩顶着黑白的刺猬头，眼睛被涂成两团醒目的红色，右边的女孩裙摆上开满歪歪扭扭的花，头顶飘着气球和星星。
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和悠真君一起”，“真”字多描了三道，墨水晕成小小的蓝斑。
“这、这是我刚才画的！”她把便签几乎怼到悠真眼前，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悠真的手指轻轻抚过便签边缘，指尖触到纸面凹凸的纹路。那是超市收银纸，背面还印着“椎名物产”的logo。
就在这时，阳台门突然被推开。
雪村雅晴端着两杯冰苏打探身进来，发间的铃兰发卡歪向一边，裙摆沾着方才挤奶油时溅的白霜：“小寿星要分草莓蛋糕啦，你们俩的份我偷偷藏在厨房哦——奶油是宇澄现打的，比外面卖的多放了两倍糖！”
椎名千夏紧跟着出现，手机镜头对准两个孩子。
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立希又拿便签纸画画了？上周把数学作业背面全画成小兔子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数学老师以为我家养了会写算式的兔子！”
她眼底却溢出笑意，看着女儿慌忙把便签往画本里塞。裙摆上的铅笔灰簌簌掉落，像撒了把碎星星。
西人在厨房分食蛋糕时，瓷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立希的塑料叉子戳着草莓奶油，突然抓住悠真的手腕。奶油沾到他袖口也不自知：“下周……下周可以来画画吗！妈妈说可以请朋友来我家天台画画，你、你会来吗？”
她说话时脚尖不停地蹭着地板，粉色凉鞋在瓷砖上画出细碎的响，像只紧张的雏鸟。她想起天台那片被母亲精心照料的蓝鸢尾，还有父亲亲手搭的小画架，此刻全都化作忐忑与期待，堵在胸口。
悠真盯着她沾着糖霜的嘴角，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画画是把心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世界看”。
此刻立希眼中跳动的光，比任何颜料都要明亮。
他点头时，蛋糕上的樱桃跟着晃了晃，奶油蹭到了下巴：“……带颜料去。”声音闷在喉咙里，却让立希的眼睛亮得像被擦亮的玻璃珠。
她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桌角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返程的一家人在街道中穿行，路上的灯光在悠真的画本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雅晴的手机突然亮起。
是千夏发来的九宫格照片：第一张里，立希趴在阳台地上，马尾辫散成一团，专注地画着蚂蚁搬家；倒数第二张，悠真偷偷给蛋糕上的樱桃画笑脸，侧脸被暖黄的灯光镀上金边；最后一张特写，是两人合用一支铅笔时，笔尖在纸面上交叠的瞬间。
铅笔灰落在立希手背上，像撒了把月光。
“千夏说立希总把‘悠真君’挂在嘴边，”雅晴笑着戳了戳儿子的肩膀，指尖带着方才分蛋糕时沾上的奶油甜味，“上周通电话时，这孩子问我‘红色眼睛的人是不是都能看见精灵’——还说想画下你眼中的魔法。”
宇澄的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巧克力包装纸——那是立希趁大人不注意，塞给他的 “给悠真君爸爸的谢礼”。
“椎名太太说，立希去年在天台摔了颜料盒，把地砖缝染成了蓝色，”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外套内袋掏出个塑料扁盒，边角有些磨损，“立希妈妈让我转交的，说是‘给新朋友的见面礼’。”
扁盒打开时，黄油香气混着隐约的草莓味涌出来。
十二块星星形状的曲奇整齐码着，每块中间都嵌着半颗冻干草莓。悠真看见盒底压着张字条，是立希的字迹，拼音和字混着写：“给会画星星的悠真君，星星要和草莓一样甜！”
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睛是两个小圆圈，还有三条弧线代表笑出的眼泪。
他突然把扁盒扣上，耳尖的红蔓延到脖颈：“爸你别乱翻别人东西！”
却在父亲不注意时，偷偷把字条塞进画本内页，和自己未完成的阳台画画放在一起。
一家人在花店门口停下时，午夜的风捎来最后一声蝉鸣。
悠真抱着画本往阁楼跑，楼梯拐角处听见父母低声说话。
“千夏说立希总觉得自己画不如真希的长笛那样优秀，”雅晴的声音混着钥匙开门的轻响，“但今天在阳台，她居然敢把自己的便签递给悠真——这孩子跨出了好大一步。”
“悠真又何尝不是？”宇澄轻笑，“他刚才画月亮时，特意加了立希裙摆的紫色，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画里融入别人的颜色。”
阁楼的台灯亮起时，悠真对着镜子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瞥见镜中自己嘴角残留的奶油痕迹，伸手去擦时，却鬼使神差地用手指蘸了蘸，放进嘴里。
草莓的酸甜在舌尖散开，恍惚间，他又看见立希把饼干递过来时，紧张得微微发抖的指尖。
周三下午，花店的风铃第七次响起时，雅晴正在给铃兰修枝。
白色花瓣簌簌落在围裙上。
电话听筒刚贴上耳，就传来千夏略带笑意的声音：“立希在天台花了午饭后的所有时间，就为了邀请悠真周末来画画——现在她正对着听筒做深呼吸，像要参加什么大考。”
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立希吸气的声音，像怕惊跑什么似的：“喂……悠、悠真君吗？我是立希……是派对上递饼干的那个！”
她突然提高声音，大概是被千夏戳了腰，“我、我重新数过了，天台的紫藤花现在开了五十六朵花！还有妈妈养的鱼，生了五条小鱼，尾巴像你画的星空，在鱼缸里游来游去！”
背景里传来鱼缸水流的轻响，还有立希因为激动而加快的呼吸声。
悠真握着听筒，手指感到电话塑料壳上的温度——那是刚才握了很久留下的。
玻璃花房的阳光穿过他发梢，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碎钻。
他看见母亲正对着账本偷笑，父亲在吧台后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咖啡机的蒸汽在父亲镜片上凝成白雾。
“……好。”他忽然想起派对那天立希递来的草莓饼干，甜味似乎还留在舌尖，“我带狼毫笔去，父亲说那支笔能抓住风的形状。”
听筒里传来压抑的欢呼，接着是鱼缸水面溅起的响动——她刚才蹦起来，不小心撞到了放在电话旁的鱼缸。
“妈妈说天台太阳大，要穿防晒外套！”立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雀跃，“还有……还有我画了天台地图，不会让你迷路的！对了对了，我还准备了秘密武器——是新到的荧光颜料，晚上画画的时候，我们的画会发光！”
电话挂断时，雅晴笑着摇头，把便签贴在日历上：“周末下午两点，椎名家天台。”
她瞥见悠真往画袋里塞了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澄”字——那是父亲年轻时用的笔，去年翻储物箱时找出来送给他的。
少年假装没看见母亲的目光，却又往画袋最内侧塞了包巧克力味软糖，他在父母聊天时听到立希喜欢巧克力，今早特意去便利店买的。
当晚整理画具时，悠真翻出一张空白画纸。
阁楼的灯光有些昏黄，在纸面投下他微微颤抖的影子。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周末在立希家天台的场景：紫藤花垂落的紫色帘幕下，两个身影并肩而坐，画纸在阳光下铺开，颜料盒里盛满缤纷色彩。
立希或许会像派对时那样，一边画画一边絮絮叨叨，讲着天台麻雀的名字，还有她给每朵鸢尾花编的故事。
他提笔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画中的立希正指着远处的风景，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裙摆被风吹起，露出沾着颜料的帆布鞋。
画到一半，他突然想起立希在电话里说的荧光颜料，于是在天空部分轻轻涂上一层淡蓝，又用白色勾勒出星星的轨迹，仿佛那些星光真的能在夜晚流淌出来。
阁楼窗外，月亮爬上池袋的楼群。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画纸上，为未完成的画作镀上一层银边。
悠真在角落添了只停在调色盘上的蝴蝶，翅膀边缘泛着七彩的光——那是他想象中立希眼睛的颜色。
铅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这是悠真第一次如此期待与他人一起画画，期待着在天台上，开启属于他和立希的绘画之旅，用画笔共同描绘出美好的时光。
他知道，那个总是躲在角落画画的自己，正在悄悄发生改变。而这一切，都始于那场夏日派对上，一块草莓饼干和一张皱巴巴的便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