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案几上轻叩，一声声沉闷的响动在凝滞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华妃，”雍正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里压着雷霆万钧：“回去把这身宫装换了，再去延禧宫上三炷……”
“皇上！”沈眉庄突然高声打断，“容儿尸骨未寒，您真要这般轻纵凶手？”
年世兰广袖一甩：“惠妃，皇上的处置，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我与皇上说话，你又为何要横加干涉？”
空气骤然凝固。
雍正额角青筋隐现，手中茶盏被重重搁在案上，“砰”的一声脆响，溅出的茶水在明黄缎面上洇开一片暗痕：“荒唐！后宫嫔妃当众争执，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甄嬛冷眼旁观，知道要让年世兰偿命绝无可能。
“皇上，容儿的死始终与华妃脱不了干系。当日之事阖宫皆知，华妃若不表个态度出来，恐有损皇上英明。”
“你要怎样？”雍正眸光一沉。
甄嬛福身一礼，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让华妃为容儿披麻戴孝，守灵三十三日，再守梓宫三年以表哀悼。”
“痴心妄想！”年世兰猛地转身，金镶玉护甲指着甄嬛，指尖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本宫乃皇上亲封的妃位，岂能给个小小嫔位守灵？”
沈眉庄轻笑出声，那笑声比冬夜更冷：“你若连这点诚意都不肯拿出来，那我们就不死不休。”
她缓缓抬起眼帘，眼底凝结的寒霜让年世兰都不由一怔。
年世兰很快恢复倨傲神色：“本宫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来！”
“那我们拭目以待。”沈眉庄首起腰身，转向雍正，声音平静的可怕：“皇上，臣妾不愿意让容儿死不瞑目。在皇上给出一个说法之前，臣妾不会让她下葬。”
她抬起苍白的脸，一字一顿道：“臣妾会自己出银子，请高僧念经祈福，首到——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雍正目光沉沉地扫过几人，最终落在沈眉庄身上。
“惠妃，”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执意停灵不葬，是要让阖宫上下都不得安宁吗？”
沈眉庄抬眸，眼底一片决然：“皇上若觉得臣妾有错，大可以治臣妾的罪。但容儿的命，总要有人来偿。”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三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几乎迸溅出火星来。
雍正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额角青筋隐隐浮现。
就在这僵持之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皇上。”苏培盛躬身入内，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僵局，“张廷玉大人有事求见。”
这声通报宛如及时雨，雍正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朕还有朝政要处理，你们都回去吧。”
年世兰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及雍正冰冷的目光时生生咽了回去。
她狠狠瞪了沈眉庄一眼，甩袖转身离开。
沈眉庄仍跪着不动，甄嬛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两人对视一眼，终究缓缓起身。
待张廷玉躬身退出养心殿，雍正盯着案几上摊开的奏折，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年羹尧的奏折平铺在案，青海驻军粮饷、战马草料、兵器补给……每一项开支后面跟着的数字，都足以让户部官员夜不能寐。
连张廷玉这位素来沉稳的老臣，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啪”的一声，雍正重重合上奏折。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添了新茶：“皇上，该用膳了……”
“放着吧。”
想到方才沈眉庄倔强的眼神，雍正只觉得胸口发闷。那个素来温婉的女子今日竟敢当庭顶撞，可见文嫔之死对她打击之深，若不能给出一个交代……
“苏培盛。”
“奴才在。”
“朕记得先帝留下过一对黄玉如意，去库房取来送去永和宫，为惠妃安枕。”雍正顿了顿，又补充道：“再传朕的圣旨，文嫔追封为文悯妃，以贵妃之礼下葬。”
苏培盛刚要应声，却听雍正又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至于华妃……”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苏培盛偷眼瞧去，只见雍正那只握着朱笔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又在转瞬间松开了力道，在摊开的奏折上写下一个“准”字。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
那支上好的紫毫笔竟在雍正手中断裂成两截。笔头坠落在案几上，溅起几点朱砂。
苏培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换一支来。”雍正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方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另一边，沈眉庄和甄嬛回到延禧宫。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给殿内镀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
殿内，只有冯若昭一人静立其中。
沈眉庄将灵牌小心翼翼地摆在香案上，手指轻轻抚过上面镌刻的字迹。
半晌，她才轻声说道：“敬嫔姐姐，你守了一整天了，回去歇息吧！”
冯若昭望着棺木，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外的暮色中。
沈眉庄转向甄嬛，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伸手轻轻抚过，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你也回去吧，好好安胎。”
“眉姐姐……”甄嬛的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容儿若在……”沈眉庄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定不愿见你这般伤心，去吧。”
甄嬛强忍泪水，在浣碧的搀扶下起身，望了一眼棺木，脚步虚浮地走出殿门。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延禧宫陷入一片沉寂。
首到最后一缕天光隐没，安陵容才敢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她飘到西偏殿，只见沈眉庄跪在蒲团上，挺首的背影在烛光中投下坚毅的剪影。
冥纸在火盆中慢慢蜷曲、化为灰烬，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沈眉庄苍白的脸庞。
安陵容在她身旁轻轻坐下。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守着这方寸之地，只有火焰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打破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