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公寓的书房,冷得像停尸间。巨大的曲面屏散发着幽蓝的光,映在林烬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像覆了一层寒霜。屏幕上,正是昨晚综艺里那个被无限放慢、反复播放的片段——我的左手在键盘上爆发出职业级的残影,最后定格在微微颤抖的小指和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上。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
我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脊背挺得笔首,指甲却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印痕。他身上那股雪松混合着未散硝烟的气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无声地挤压着狭小的空间。
“Z字抖动变种,配合‘灵韵守护’的极限卡帧释放,最后接一个‘穿心音刃’的穿甲暴击。”林烬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我竭力隐藏的过往,“幻月的招牌连招,‘月光三重奏’。职业圈里能把这套连招在0.5秒内完美打出来的,不超过三个人。”
他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的画面随之切换,变成了另一个场景——多年前《巅峰之战》全球总决赛的决胜局。ID为“幻月”的精灵法师,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绝境下,用完全相同的操作,极限反杀对手,锁定胜局,捧起冠军奖杯。那流畅到炫目的操作,那精准到毫秒的时机把握,与我昨晚在综艺上的表现,隔着时空遥相呼应。
“巧合?”林烬终于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寒潭,牢牢锁住我,里面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冰冷的探究,“还是说,‘小溪潺潺’主播,你其实是幻月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汹涌而来。热搜#小溪=幻月#的词条还在各大平台疯狂燃烧,雷霆俱乐部雇佣的水军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每一条相关讨论下刷屏:
【幻月决赛离奇失误!是假赛还是江郎才尽?洗地的省省吧!】
【笑死,现在找个手抖的菜鸟就敢碰瓷幻月大神?雷霆当年真是瞎了眼!】【ID‘雷霆倒闭了’:撤资三个亿!假赛队活该!坐等郑氏接盘洗地!】
【假赛狗滚出电竞圈!装萌新骗礼物还不够,现在又想炒冷饭?呕!】
那些刻意引导的、充满恶意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旧日的伤口上。决赛……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是“小溪潺潺”招牌式的无辜和茫然,甚至还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枭神,你……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幻月?什么三重奏?昨晚……昨晚就是运气好呀!导播回放都看到了,我手都在抖,紧张得要命!那个什么‘月光三重奏’……听起来好厉害,我怎么可能打得出来嘛!” 声音掐得又软又糯,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林烬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运气?”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压迫感更强,“穆灼,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公关经理Amy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探了进来,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烬哥,灼姐,打扰一下。”她走进来,声音刻意放得轻快,“那个……平台和节目组那边的舆情压力有点大,#小溪=幻月#的热度压不住了,雷霆那边水军带节奏带得飞起。咱们……得做点‘正面引导’。”
她将一份文件放在林烬面前的桌上,上面印着几个刺眼的词条:【豪门夫妻甜蜜营业指南】、【破冰行动:从陌生到默契】。
“上面希望,你们能尽快在公众面前展现出一些……嗯,‘恩爱夫妻’的真实互动,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也堵住那些说你们‘塑料夫妻’的嘴。”Amy的目光在我和林烬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比如……合体首播跳个简单的双人舞?现在贴面舞特别火,氛围感强,也容易学……”
“跳舞?”林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对!特别简单!”Amy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就这种!节奏慢,动作少,主要是眼神交流和肢体接触!练几次就会了!BGM就用你们首播首秀那首《星火》怎么样?有纪念意义!”
视频里,一对情侣在柔和的灯光下相拥,随着舒缓的音乐轻轻摇晃,额头相抵,眼神缠绵。
我和林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抗拒和荒谬感。恩爱?肢体接触?眼神缠绵?在这剑拔弩张、身份疑云密布的时刻?
但Amy的眼神近乎哀求。资本的压力,舆论的漩涡,容不得我们任性。
半小时后,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临时被清理出一块空地。那首《星火》的旋律在空间里流淌,温柔得近乎讽刺。
我和林烬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足半米。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清晰可闻,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投下的淡淡阴影。Amy在一旁充当临时舞蹈老师,拍着手指挥:“对!烬哥,右手轻轻扶在灼姐腰上……灼姐,左手搭烬哥肩膀……好!慢慢靠近……眼神!眼神要拉丝!对!就是这种黏糊糊的感觉!想象你们很爱很爱对方……”
林烬的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虚虚地贴在我腰侧的衣料上,指尖的触碰若有似无,却像带着电流,让我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我搭在他肩上的手僵硬得像块木头。眼神拉丝?我只能死死盯着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仿佛那是宇宙的中心。
“靠近一点……哎对!额头可以轻轻贴一下……”Amy还在指挥。
林烬依言微微低头,额头向我靠来。那瞬间的靠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痒痒的。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脚下却不知怎么一滑,慌乱中想保持平衡,结果左脚穿着的那只柔软的毛绒拖鞋,被我自己绊了一下,又“恰好”被林烬迈过来的右脚尖轻轻一带——
“咻——”
一只无辜的浅粉色毛绒拖鞋,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飞到了三米开外的沙发底下。
“噗……”Amy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
林烬:“……”
我:“……”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沙发底下的拖鞋己经灰飞烟灭。】这个念头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林烬额角似乎跳了一下,他维持着那个额头快要相贴的姿势,垂眸看着我那只光着的左脚,语气听不出喜怒:“郑小姐的平衡感,和补刀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我脸上发烫,强作镇定地想把脚缩回来:“意外,纯属意外。”
“意外?”他嗤笑一声,非但没松手,扶在我腰间的手反而微微用力,阻止了我的退缩。他猛地俯身凑近,那双深眸如同探照灯,首首射入我眼底,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逼问:“那三年前《巅峰之战》总决赛最后一场,中路河道那波离奇走位失误,被对方三人围剿秒杀,导致雷霆痛失冠军……也是意外?”
嗡——
大脑一片空白!决赛!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充满屈辱和痛苦的夜晚!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的退役……”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疼,指甲再一次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迎着他迫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与你无关。”
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林烬的眸色瞬间变得更深,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像是要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看清我灵魂深处的真相。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转身走回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手肘不经意扫开桌角几份文件,露出半本深蓝色封皮的《运动神经损伤诊疗指南》。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赫然是当年那场总决赛的多角度录像资料。
Amy大气不敢出,悄悄溜了出去,体贴地带上了门。
书房里只剩下冰冷的机器运行声和录像里传来的、遥远的游戏音效。林烬的侧脸在屏幕蓝光下显得异常冷峻。他拖动进度条,精准定位到赛前十五分钟,选手通道入口的监控画面。
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晰看到当时雷霆战队的经理徐扬,正和一个穿着“飓风”战队(当年雷霆决赛对手)队服外套的男人在角落低声交谈。那男人是飓风战队的副经理。徐扬脸上带着惯常的、精明的笑容,而那个副经理,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塞进了徐扬手里!徐扬的手在信封上捏了捏,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其揣进了自己的公文包侧袋!
林烬的手指猛地敲下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那个副经理递出信封的瞬间。牛皮纸信封裂口处,瑞士银行(UBS)水印在钞票边缘若隐若现,厚度目测超五万现金。
林烬的指尖在那个小小的、模糊的粉红色区域点了点,薄唇勾起一个冰冷又玩味的弧度,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这个转账画面……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