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酒气混杂着玻璃碎片特有的冷冽气味，在书房里弥漫。林烬站在废墟中，背脊僵硬，拎着空酒瓶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似乎被推门声惊动，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宿醉未醒的迟滞，转过头来。
灯光昏暗，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深眸，此刻蒙着一层混沌的水雾，失去了焦距。下颚线绷得死紧，唇色却有些苍白。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穆灼时，那混沌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狼狈的清醒，随即又被更深的醉意和一种破罐破摔的颓然覆盖。
“……出去。” 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穆灼没动。她的目光越过他摇摇欲坠的身影，落在他身后那张巨大的书桌上。电脑屏幕竟然还亮着！幽幽的蓝光在混乱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显示的，赫然是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平台标识的后台管理界面！界面顶端，是西个穆灼无比熟悉的字——
月下守护者。
后台正处于登录状态！旁边一个闪烁的图标显示着“新消息999+”。而就在界面中央，一个文档编辑窗口打开着，标题栏是几个刺痛人眼的字：
[给溪溪的道歉信（未发送）.txt]
文档里只有寥寥几行字，光标还在最后一行孤独地闪烁着：
“对不起，用最肮脏的话诅咒过自己曾经视若信仰的光。
对不起，在你最痛的时候，递过去的不是援手而是刀子。
对不起，穆灼，我……”
后面的字被删掉了，留下一片刺目的空白。
林烬顺着穆灼的目光，猛地回头，看到了亮着的屏幕！他混沌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惊恐的低吼：“别——看！”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踉跄着扑向书桌，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巨大的哐当声！他手忙脚乱地去抓鼠标，想要关闭那个页面，酒精却严重麻痹了他的神经。手指在触控板上胡乱滑动，不但没关掉道歉信，反而“啪”地一声，点开了旁边一个加了锁的文件夹！
文件夹弹出一个密码输入框。
而就在密码框下方，自动填充着一行星号掩盖的密码提示：
【信仰崩塌日】 (日期自动填充：20XX/03/21)
林烬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那个密码提示，看着那行自动填充的、代表着他人生最黑暗一天的日期，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光的惨白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狠狠砸向键盘，将这个暴露他所有不堪和软弱的界面彻底摧毁！
“够了！”穆灼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冲口而出。这混乱的一切，那封未发送的道歉信，那个指向决赛日的密码提示，还有地上那件属于“幻月”的签名队服……像无数碎片，狠狠扎进她的神经。“林烬！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守护者？道歉信？你……”
“我发疯？！”林烬猛地转过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穆灼，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所有的醉意都被一种尖锐的愤怒和绝望取代，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压抑的寂静，“是！我他妈就是疯了！从三年前那个晚上就疯了！”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无视脚下的玻璃碎片，指着地上那件黑色的幻月队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血淋淋的痛楚：
“你知道那场决赛我付出了什么吗？省了半年的饭钱！熬了三个通宵亲手做的灯牌！‘幻月值得所有星光’？呵……结果呢？！”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刺目的画面：震耳欲聋的嘘声和骂声中，他像个小丑一样抱着那块耗尽心血、象征着信仰的星空灯牌，跌跌撞撞地挤出沸腾的场馆。黑暗的后巷，压抑的愤怒和巨大的羞耻感彻底吞噬了他。他像疯了一样，狠狠将灯牌砸向冰冷的水泥墙！精心缠绕的蓝色LED灯带在重击下"噼啪"炸裂，细碎光点如流星湮灭。锋利的亚克力碎片如同冰雹般西溅，其中一块尖锐的残片，狠狠扎进了他紧握灯牌、来不及松开的手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破碎的“月”字上，将那片银色的星光染成刺目的红……那不仅仅是灯牌的破碎，更是他整个少年时代纯粹信仰的轰然倒塌。
“我看到的是背叛！是欺骗！”林烬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和信仰崩塌后的虚无，“我视若神明的存在，在最重要的比赛里，用那么拙劣的失误……葬送了一切！我的信仰？哈！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从那以后，我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只有菜和更菜！只有虚伪和利益！”
他吼出最后一句，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恨意，酒精与积压多年的情绪彻底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紧握成拳，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道，狠狠砸向身侧冰冷的墙壁！拳风凌厉！
“砰——！”
墙壁发出沉闷的巨响，墙皮簌簌落下。
然而，就在拳头即将砸实的刹那，林烬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瞥见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装饰画——那是《爱的上分路》节目组强行要求他们拍的“恩爱”宣传照。照片里，穆灼穿着“小溪潺潺”风格的甜美裙子，对着镜头露出营业微笑，而他则一脸不耐烦地站在旁边。
他的拳头，在距离照片中穆灼笑脸不足十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地、极其突兀地停住了！指关节开裂的伤口渗出细密血珠，颤巍巍悬在相框玻璃上方五秒，最终"嗒"地一声砸落，在穆灼的笑脸上晕开一点刺目猩红。
巨大的惯性让他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致，微微颤抖。他死死咬着牙，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像是在拼命吞咽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哽咽和更多失控的言语。那砸向墙壁的拳头，最终只是无力地、颤抖地擦着照片的边缘落下，颓然地垂在了身侧。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地上玻璃碎片反射的、冰冷破碎的光。
穆灼被这狂暴的宣泄和最后那戛然而止的拳头震慑在原地。林烬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恨意，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击着她。信仰崩塌……他当年承受的，原来是这样的幻灭？所以他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刻薄的黑粉？
她的目光扫过亮着的电脑屏幕，那封未发送的道歉信依旧刺眼，而那个名为“月下守护者”的文件夹里，在一堆加密文件旁，一个文件名毫无遮掩地跳入她的眼帘：
【幻月 - 手部尺神经卡压综合征诊疗记录及康复建议.pdf】
创建日期：两年前。
穆灼的心猛地一沉。两年前……正是“月下守护者”这个账号开始在她首播间活跃的时候！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袭来。她深深地看了僵立在废墟中、背影颓然僵硬的林烬一眼，所有质问和复杂的情绪堵在喉咙口。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寒意和混乱的心绪，摔门而去！
“砰——！” 书房门被重重甩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巨大的声响似乎震醒了沉浸在痛苦余韵中的林烬。他身体晃了晃，慢慢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缓缓移向地上那件属于“幻月”的签名队服，还有屏幕里那封写了一半的道歉信。
死寂。
只有电脑风扇还在低鸣。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透出一点灰白。林烬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跌坐在唯一幸存的电脑椅上。西装内袋滑出半张撕碎的照片残角——穆灼比赛获奖时笑着拥抱某人的手臂，那人腕表的铂金表带在闪光灯下刺眼。 他颤抖着伸出手，沾着干涸血迹和灰尘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移向了鼠标。
光标，最终落在了“月下守护者”后台的发布框上。
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空白的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求问，骂了偶像老婆三年怎么赎罪？】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