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报社会议室的地板上洒下一片斑斓的光影。会议进行得如火如荼,众人相继阐述自己的方案,热烈的讨论声在会议室里交织回荡,此起彼伏。最终,话题聚焦在了郑婉清与朱茵琳两人的方案之上。
郑婉清带来的几本手抄本在众人手中传阅,泛黄的纸页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她的方案侧重于挖掘民国女性文学作品中的时代内涵。
而朱茵琳的方案,则另辟蹊径,更着重于展示女性作家丰富多彩的个人经历。她精心准备的剪报本,每一页都贴着作家照片和代表作片段,还用彩色丝带做了标记。
讨论渐入高潮,编辑们各抒己见,气氛热烈非凡。季沉见此,轻叩桌面,那清脆的声响宛如一记沉稳的定音鼓,瞬间让争论戛然而止。他目光平和,缓缓说道:“两个方案各有其独特的亮点。然而,从副刊肩负的文人使命来考量… 我倾向于郑编辑的方案。”
朱茵琳听闻,手中的钢笔仿佛失控一般,在记录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突兀墨迹。
散会后,她急忙拦住季沉,原本新烫的卷发此刻似乎因她黯淡的神情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她的眼中满是委屈,声音带着哭腔:“季表哥,我的方案究竟哪里不好?” 她欲言又止,“是不是因为…”
“茵琳,” 季沉轻轻叹了口气,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到她面前,“这纯粹是基于工作的决定。” 他的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副刊所追求的是深度与内涵,绝非单纯的噱头。”
朱茵琳紧紧攥着手帕,双眼死死盯着表哥走向郑婉清办公室的背影,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般的红痕。
会议敲定方案由郑婉清负责后,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专题的筹备工作中,案头堆满了从各地搜集来的珍贵手稿,工位上的灯更是常常亮到深夜。
有时,季沉路过,透过毛玻璃,能看到她伏案工作的侧影,那专注的姿态,仿佛与世界隔绝,全身心沉浸在文学的浩瀚海洋里。季沉见状,心生怜惜,主动帮她分担工作,两人常常在资料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某个宁静的午后,朱茵琳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轻轻推开资料室的门。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瞬间愣住。季沉正俯身为郑婉清捡起掉落的钢笔,两人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相互触碰。
朱茵琳手中的咖啡杯猛地一晃,褐色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溅在蕾丝袖口,留下一块醒目的难看污渍。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前,目光呆滞地盯着墙上新贴的《飘》电影海报,眼神空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摸索,触碰到了一把剪刀。
桌上还摆着季沉给她的法国领事馆酒会的邀请函,烫金的法文在渐暗的暮色中依然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咔嚓” 一声,仿佛是她心中某根弦断裂的声音,邀请函应声而断,碎屑飘落在她新买的漆皮高跟鞋上。
时光匆匆流转,这期报刊的准备工作己接近尾声。
报刊即将付印前夕,朱茵琳手里紧紧捏着郑婉清交予的快成型的稿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紧咬下唇,犹豫片刻后,还是拿起钢笔,在一位作家的稿件上添了几行字。那些字句,激进得近乎危险,犹如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字里行间,等待着随时引发一场风暴。
当郑婉清收到修改后的稿件时,出于对朱茵琳的一贯信任,她并未察觉到其中暗藏的问题。她以为这是作家依照他们之前沟通的思路所做出的合理调整,便仔细整理好专题稿件,一并送给了刘编辑。
“辛苦你了,刘编辑。” 郑婉清微笑着说道,目光落在眼前这位身形清瘦的女子身上。
刘编辑总爱穿着一件藕荷色暗纹旗袍,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气质。她手里常捧着一册线装书,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微微泛黄,那是常年与纸张留下的独特印记。她偶尔抬头一笑,眼尾浮起浅浅的细纹,眸光却清亮得如同新沏的龙井,透着一股沉静的书卷气息。
刘编辑微笑着接过稿件:“要说辛苦,还是郑编辑你。忙乎了大半个月,不容易。行了,这边就交给我吧。”
就在刘编辑准备排版印刷时,她敏锐地察觉到稿件中存在严重问题。她赶忙找来郑婉清,神色严肃。
“郑编辑,” 刘编辑指着稿件上的一处,语气凝重,“这里的言论…”
郑婉清凑近一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段文字,如同利刃般尖锐,首指当下最为敏感的话题。“这不是我审定的内容…” 她的声音忍不住微微发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刘编辑的银镯子在案头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声响:“幸好发现得早,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非常感谢你,刘编辑。这是我审核的疏忽,实在对不住。我现在就修正。” 郑婉清满脸歉意,郑重其事地说道。
若不是刘编辑的细心,一旦这言论刊登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郑婉清思来想去,这稿件经手人不多,只有朱茵琳修改过。她突然想起昨日朱茵琳交还稿件时,那抹不自然的微笑和躲闪的眼神。
于是,她找到朱茵琳,手指微微发颤地指着那几行字,问道:“茵琳,这些言论是你加的吗?”
朱茵琳看着郑婉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故作镇定:“我… 我只是觉得这样修改会让文章更具争议性,能吸引更多读者关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的心血结晶,你这样的行为会毁了整个专题!” 郑婉清严肃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痛心与失望,“茵琳,我们从事文学工作,最重要的便是保持真实与严谨。这种故意制造争议的做法,严重违背了我们的职业道德。”
季沉得知此事后,立刻喊来了朱茵琳。
“关门。” 他的声音里带着平日里罕见的严厉。门闩落下的声响,如同重锤一般,让朱茵琳的肩膀微微一抖。
“茵琳,” 季沉缓缓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朱茵琳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情绪激动地喊道:“季表哥,你永远只看得见她的好!” 她猛地指向郑婉清,“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她?”
季沉沉默良久,重新戴上眼镜时,镜片后的目光己然恢复平静,却透着深深的失望:“茵琳,为了这个专题,大家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是不知道的,怎能如此任性?作为编辑,我们肩负着对文字负责的重大使命。”
季沉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茵琳,我一首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真心希望你能明白,在工作中,我们必须秉持公正和专业的态度,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朱茵琳听了季沉的话,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茵琳,去跟婉清道歉吧。” 季沉的语气虽平缓,却不容置疑。
朱茵琳的嘴唇颤抖着,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冲出了办公室。
朱茵琳不顾一切地冲出办公室,恰在此时,走廊尽头的座钟恰好敲响五下,铜质的钟声悠扬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震颤出清脆的余韵。
她跑得太急,发间的赛璐珞发卡不小心勾住了楼梯扶手的雕花,“啪” 地一声脆响,发卡断裂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终于停住了脚步。她缓缓弯腰,拾起断成两截的发卡,一滴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蜜糖色的塑料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