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苏曼卿相处的短短几日里，林鹤智仿佛置身于一场如梦如幻的奇遇之中。
他觉得他俩之间的默契，恰似命中注定般浑然天成，每一次交谈、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如此地和谐而美妙，就像他们的灵魂在遥远的前世便己定下了深刻的契约，历经轮回，终于在这一世重逢、共鸣。
林鹤智的心，完完全全被苏曼卿所征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这位心中的缪斯携手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共同开启一段充满希望与激情的崭新生活篇章。
然而，现实却如一堵冰冷的高墙，横亘在他与幸福之间，他的发妻程素心，无疑成为了这堵墙上最为顽固、难以撼动的绊脚石。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曼卿对这段悬而未决的关系逐渐失去了耐心。终于，在一个看似平常却又注定不平凡的日子，她向林鹤智下了最后的通牒。
这日，林鹤智坐在利顺德饭店的咖啡厅里，神情略显焦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描金咖啡杯的豁口处来回。
窗外，电车叮当作响地缓缓驶过，明亮的光线透过车窗，将对面苏曼卿的容颜清晰地映照在厅内的玻璃上。
“鹤声，” 苏曼卿轻轻开口，手中的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加了方糖的咖啡，晶莹的珍珠耳坠在她的鬓边轻轻晃动，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明儿个报纸上若见不着离婚启事...” 她突然用天津卫特有的儿化音顿住，涂着鲜艳蔻丹的指尖在洁白的桌布上缓缓画了个圈，那动作看似随意，却让林鹤智的心猛地一紧。
林鹤智瞬间慌了神，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一把攥住苏曼卿的手腕，眼中满是焦急与惶恐：“曼卿，你知道我没你不行的。我这一生，自遇见你的那一刻起，便只能爱上你一个。你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生命不能没有你。我回去便跟她说清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他的言辞无比恳切，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绝，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对苏曼卿的深情与决心。
两人又在饭厅中纠缠了一会儿，苏曼卿的态度逐渐缓和，而林鹤智的心却始终悬着。首到苏曼卿终于起身离开，林鹤智怀着忐忑又决绝的心情，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老宅。
他深知，一场艰难无比的谈话正等待着他。当他寻来妻子，看到她那熟悉却又因岁月和操劳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容时，林鹤智的内心瞬间五味杂陈。
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对新爱情那炽热的渴望，很快如同汹涌的浪涛，将所有的犹豫和愧疚都无情地淹没。
程素心端着沏好的茶，袅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可当她看到林鹤智一脸阴沉，眉头紧锁，那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却透着一丝冷漠与决绝时，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这种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沉闷压抑，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心慌意乱，手脚冰凉。
“素心，” 林鹤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干涩。
他刻意避开程素心的目光，眼神游离地落在远处的墙壁上。
“你我成婚，转眼间快十年了。那时，一切皆因母亲对你的喜爱，我们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便匆匆定下了这门亲事。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细细想来，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恐怕并非如此吧。”
程素心一脸茫然，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她实在无法理解林鹤智口中 “并非我们想要的” 究竟是何意。
她清晰地记得，在嫁入林家之前，公公便己早早离世，家中的重担全落在了林鹤智一人肩上。林老夫人身体孱弱，常年卧病在床，生活起居都需要人悉心照料。
老夫人看中她的乖巧懂事，认定她是个能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的贤内助。而程素心自己，也着实欣赏林鹤智的才华横溢，以及他对母亲那无微不至的孝心。
在老夫人的殷切劝说下，她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期待，毅然决然地嫁入了林家。
这十年来，她一心扑在这个家上。她悉心照顾着体弱多病的老夫人，每日精心熬制汤药，日夜陪伴在侧，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老人的生活起居。
对于林鹤智，她更是体贴入微，从饮食起居到日常衣物，无一不精心操持。
为了能让丈夫安心追求学业，实现他的抱负，她日夜不停地绣着花。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了她对丈夫深深的期望与爱意，只为赚取他留学所需的费用。
即便在坐月子期间，身体极度虚弱不堪，她依然未曾停下手中的针线活。
她的双手因为长时间劳作而变得粗糙，布满了老茧，但她心中始终坚信，以丈夫的才华，日后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孩子刚满一岁，林鹤智便毅然踏上了留学的征程。
此后的日子里，家中大小事务皆由程素心一人承担。每一次收到丈夫的来信，内容几乎都是诉说银两不够，可即便如此，那些信件仍是她这几年里最大的慰藉。
她日夜盼望着丈夫归来，满心以为只要他回来，自己便能有个依靠，日子便能苦尽甘来。
就为了这个信念，她咬着牙，熬过了无数个艰难困苦的日夜。
可如今，这个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盼回来的男人，却高高坐在高堂之上，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般让她心碎欲绝的话。
林鹤智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默认了，便接着说道：“素心，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时代在变，人的想法也在变，如今，大家都在追求真正的爱情和属于自己的幸福。你应该理解我，也该顺应这个时代的潮流。”
“可是回儿才西岁啊…” 程素心嘴唇颤抖着，声音里满是哀求与绝望。她怎能忍心让年幼的孩子失去父亲，又怎能割舍掉这十年来在这个家倾注的所有心血。
林鹤智听到幼子的名字，心中微微一动，但很快又被对新生活的向往所掩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酷：“你带着他回乡下吧，城里的生活太过复杂，不适合你们。我会定期给你寄些钱，当作慰藉费。”
程素心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滑落。
“林鹤智！我为你伺候公婆、操持家务，含辛茹苦等你留学归来，你却嫌我上不得台面？如今，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了？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她的声音带着悲恸的哭腔，在寂静空旷的屋子里回荡，仿佛是对自己命运不公的控诉。
林鹤智顿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他咬了咬牙，强硬地说道：“我说了跟你讲不通，别把我说成陈世美。现在都讲究自由婚姻，你懂不懂？素心，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爱你。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错误的结合。”
程素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低下头，不敢去看林鹤智那对冷酷无情的双眼。
“稿费到手后，我会给你寄去慰藉费。事情就这样定了。” 林鹤智说着，将早己准备好的离婚书展开，轻轻放在桌面上，冷漠地推到程素心面前。
“签下吧，这对你我都好。放手，也是一种解脱。从此，我们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话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刺痛着她的心。
程素心望着桌上那张冰冷的离婚书，泪水模糊了双眼。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颤抖着，缓缓伸向那张纸，想要去触摸，却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烫到一般，瞬间缩了回来。
在林鹤智冷漠的注视下，程素心知道自己己无力挽回这一切。
许久，她才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拿起笔。她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在离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死去。
翌日，《大公报》第三版的角落，刊载了一则简短的启事：
“启事：林鹤智先生与程氏因性情不洽，经双方同意解除婚约，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此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