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如无数细小的刀片，不断敲击着玻璃窗。
谢昀独坐案前，昏黄的台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手中那份军报己经被翻阅了无数遍，铅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灰黑的斑点。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腹下的血管突突跳动。
"报告！"
周副官推开门，棉鞋在青砖地上蹭出细碎的雪粒，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成霜。他递上电报时："南郊难民营...昨夜冻死西十七人。饥民开始冲击西沽粮仓了。"
谢昀的指尖在电报上顿了顿。自华北战事爆发，天津就像暴风雪中的孤城，每天都有面色青紫的难民倒在城门外，尸体被收尸队用草席一卷，像扔破布一样丢进万人坑。
"具体伤亡情况？"谢昀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粮仓守卫开了枪，打死三人，伤十二人。"周副官回道。
谢昀缓缓闭上双眼，长睫在眼睑下投下青黑的阴影。军粮关系着前线数千将士的性命，可那些抢粮的，哪个不是走投无路的父母儿女？
"少帅，要不要增派兵力？"周副官见他沉默，不禁有些忐忑。
谢昀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派骑兵连去，先鸣枪示警，尽量驱散人群…"他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粝的砂纸，"若有人强行冲击粮仓，再…按军法行事。”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按战时条例，军法处置。"
“是。”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和窗外的风雪声。谢昀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他深吸一口气后问道：“华洋义赈会的代表联系到了吗？
"代表今日就到天津。"周副官赶忙回道，"不过..."
"说。"
"刚收到消息，他们在保定遭遇劫匪，损失了三车粮食。"
谢昀眼中寒光一闪："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早。"周副官擦了擦额头的汗。
"安排他们住利顺德饭店。"谢昀起身走到衣架前，扯下深灰羊毛军大衣披在肩上，皮手套捏得发出 “咯吱” 声，“通知城防司令部，从今天起，所有赈粮运输由独立团护送，沿途增设三个哨卡。”
周副官愣了愣，随即立正敬礼：“是！” 正要退下时，他忽又转身，神色有些犹豫："三井洋行的松田经理求见，说是要商讨要事。"
谢昀正在戴羊绒手套的手顿了顿，指尖在柔软的羊绒上碾出褶皱。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略作思忖后，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松田经理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他穿着藏青色哔叽西装，油亮的头发梳成三七分，发蜡的味道混着浓重的樟脑丸气息，细长的眼睛里堆满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
"谢少帅，冒昧打扰了。"他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腰弯得几乎要折成两段，尽显谄媚之态。
谢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就座，勤务兵适时奉上茶盏。
松田双手接过，小指不自觉地，露出了腕间一块金表。
"谢少帅，最近日租界的难民实在太多了。"松田啜了口茶，嘴角还沾着茶叶渣，眼角挤出几道褶子，“鹤本司令官体恤民情，每天都派宪兵队帮忙维持秩序呢。” 他忽然轻笑出声，两颗门牙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听说南郊那边，己经饿殍遍地，惨不忍睹了啊。”
谢昀的指尖在光滑的檀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发出清脆而沉稳的声响："松田经理今日来访，不会只是为了关心难民吧？"
松田搓了搓双手，往前倾了倾身子，西装上的樟脑丸味道更浓了：“少帅自然是明白人。如今这局势…”
他故意拖长声调，吊足了胃口，那老鼠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时刻算计着谢昀的反应，“如今这局势，华北战局吃紧，贵军粮饷短缺，我们三井洋行倒是愿意慷慨解囊，提供一笔丰厚的赈灾款，助少帅您顺利渡过眼前的难关。”
“条件？” 谢昀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瞬间升腾而起，模糊了他那锐利的轮廓，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松田嘴角的笑容更盛了，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摊开在茶几上，牛皮纸面上 “南郊煤矿合作协议” 几个字刺得人眼疼：“低息贷款，助您购粮赈灾…当然，若您能允许我们参与南郊煤矿的‘合作开发’，利息还可再降。”
“啪”
谢昀手中的茶盖重重地合上，滚烫的茶水溅出，在茶几上烫出一道浅印。
他猛地站起身，军大衣下摆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腰间的勃朗宁手枪露出半寸枪柄。
松田下意识地往后缩，撞翻了身后的花架，一盆墨兰摔在地上，泥土溅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送客！” 谢昀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松田惊恐的脸，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松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少帅不妨再考虑考虑？我们可以再加..."
"周副官。"谢昀大声喊道。
周副官立刻推开门，松田涨红了脸，伸手去捡地上的协议，手指却在发抖："少帅高义，但如今这世道…光靠义气，可救不了人！"
"松田先生。"谢昀冷笑一声，他走到松田跟前，拿过他手上的协议，“我谢某人的字典里，没有‘卖国求荣’西个字。如果再打我中华矿产的主意 ——” 说着，他把协议狠狠撕成两半，“别怪我谢某的子弹不长眼。”
松田恶狠狠地盯着谢昀，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阴鸷，犹如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此刻，他脸上那虚伪的笑容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而扭曲的面容。
他在心中暗自咒骂：这人真是油盐不进，如此不识抬举！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最终只能冷哼一声，抓起公文包转身就走，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待松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周副官轻轻地关上房门，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脸愤慨地说道：“这日本人，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简首是狮子大开口。”
谢昀站在窗前，望着松田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墨："他们盯上南郊煤矿不是一天两天了。矿脉一旦落到他们手里，只怕就不是开采那么简单了。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几座矿。"
"是。"周副官犹豫了一下，"不过...难民的事..."
谢昀揉了揉眉心："先去看看余代表那边怎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