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学研究生祁小川站在颠簸的乡村小巴上,额头抵着车窗,看着外面连绵起伏的青山。七月的阳光灼热刺眼,晒得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他擦了擦眼镜上的汗珠,再次确认手机上的资料——柳树村,一个藏在深山里的古老村落,以每年农历七月半在废弃戏台给鬼唱戏的风俗而闻名。
"小伙子,前面就是柳树村了。"司机操着浓重的口音说道,"你确定要在那里下车?那村子邪性得很。"
祁小川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学者式的微笑:"我就是去研究当地民俗的,越'邪性'越好。"
小巴在一个岔路口停下,祁小川拖着行李走下车,热浪立刻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看到不远处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柳树村"三个己经褪色的大字。石碑旁是条蜿蜒的土路,通向掩映在柳树林中的村落。
拖着行李箱走在土路上,祁小川注意到路两旁的柳树异常茂盛,枝条低垂几乎拂地,在无风的情况下微微摆动,像是无数只苍白的手在向他招手。他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
村口静得出奇,没有想象中的鸡犬相闻,也没有孩童嬉戏。几栋灰瓦老屋错落分布,门窗紧闭,仿佛无人居住。祁小川的行李箱轮子在土路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有人吗?"他站在村中央一棵巨大的老柳树下喊道,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等了约莫五分钟,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从一栋老屋中慢吞吞地走出来,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祁小川。
"外乡人?"老人声音嘶哑。
祁小川赶忙上前:"您好,我是省城大学的研究生,来调查咱们村的民俗文化,特别是关于'鬼塔台'唱戏的传统..."
老人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皱纹更深地挤在一起:"走,快走!这里不欢迎外乡人,特别是打听这个的。"
"老伯,我只是做学术研究..."祁小川从包里掏出介绍信和学生证。
老人看也不看,转身就要回屋。祁小川急忙拦住他:"等等!我可以付钱,只需要找个地方住几天,观察一下仪式就走。"
听到"钱"字,老人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我是村长,你住我家吧。但记住,别乱跑,别多问,特别是关于唱戏的事。"
祁小川连连点头,跟着老人走进一间低矮的瓦房。屋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和香火气。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年画和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人表情僵硬,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正盯着他。
"你就睡这间。"老人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是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一天五十,包两顿饭。"
祁小川放下行李,试探性地问:"老伯,能给我讲讲鬼塔台的事吗?"
老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差点打翻桌上的茶壶:"别问!那是给...给'他们'唱的戏,活人不该打听。"
"他们?"祁小川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是祖先吗?还是..."
"闭嘴!"老人突然暴怒,枯瘦的手抓住祁小川的衣领,"你想死吗?七月半快到了,'他们'己经能听见了!"说完猛地松开手,踉跄着离开了房间。
祁小川愣在原地,心跳如鼓。作为民俗学者,他见过不少迷信的村落,但如此激烈的反应还是第一次。他轻轻关上门,从包里掏出录音笔和笔记本,开始记录第一天的见闻。
"柳树村,2023年8月...村民极度忌讳谈论'鬼塔台'仪式,似乎与农历七月半的鬼节有关。村长表现出异常的恐惧,提到'他们'时神情惊恐..."
写着写着,祁小川发现笔记本上不知何时落了几滴水渍,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没有漏雨的痕迹。当他低头时,更多水珠滴落在纸页上,带着淡淡的腥味。
窗外,夕阳的余晖被迅速吞噬,黑暗如同实质般涌入房间。祁小川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搓了搓手臂,决定出去走走,熟悉一下村庄布局。
村长的房子里己经不见人影,厨房的灶台冷冰冰的,似乎很久没开过火。祁小川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暮色中的村庄。
此时的柳树村更显诡异,没有一盏灯亮起,也没有任何声音。祁小川借着月光在土路上行走,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注意到每户人家的门楣上都贴着黄色的符纸,窗户上挂着铜镜和红绳。
转过一个弯,祁小川突然听到细微的声响——是许多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还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他循着声音悄悄靠近,躲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后观察。
约莫二十几个村民正聚集在村外一片空地上,所有人穿着深色衣服,表情肃穆。空地中央是一个破败的木制戏台,油漆剥落,柱子歪斜,看起来随时会倒塌。戏台两侧挂着褪色的红灯笼,在无风的情况下轻轻摇晃。
"开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祁小川认出是村长,他换了一身黑色长衫,站在戏台前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拜了三拜。
随着一阵刺耳的弦乐声,几个画着浓重脸谱的演员登上戏台,开始表演。他们的动作僵硬夸张,唱腔凄厉刺耳,不像是给人欣赏的表演,倒像是...某种仪式。
祁小川屏住呼吸,掏出手机开始录像。戏台上的演员突然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藏身的方向。他吓得差点叫出声,但随即发现他们看的不是他,而是他头顶的柳树枝条——那些枝条正以不可能的幅度摆动,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拉扯。
戏台上的表演越来越诡异,演员们的动作逐渐扭曲变形,唱词变成了难以理解的呓语。台下的村民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身体微微发抖。
祁小川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戏台上似乎出现了更多"演员",那些半透明的身影在木偶般的真人演员间穿梭,发出无声的尖叫。他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然后彻底黑屏。
"外乡人!你怎么在这里!"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响。祁小川转头看到村长愤怒扭曲的脸,老人枯瘦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他的胳膊。
"我...我只是..."祁小川语无伦次。
"你看到了?"村长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你看到'他们'了?"
祁小川不知如何回答,村长却己经拖着他往村里走:"快回去!在日出前不要出门!明天一早就离开!"
回到住处,村长锁上了祁小川的房门,从外面用什么东西抵住了门。祁小川瘫坐在床上,脑海中全是刚才看到的诡异画面。他确信自己看到了超自然现象——那些半透明的身影,不可能是幻觉。
夜深了,但祁小川毫无睡意。窗外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许多人在低声说话,又像是风吹过柳枝的沙沙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透过窗纸的破洞往外看。
月光下,几个模糊的身影正从村口向戏台方向移动。他们的动作迟缓僵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祁小川的心跳加速,手心渗出冷汗。他应该听村长的话待在房间里,但学者的好奇心驱使他想要看得更清楚。
轻轻推了推门,发现村长确实从外面锁住了。祁小川的目光落在房间后墙的一扇小窗上,那窗户足够一个人爬出去。犹豫再三,他还是搬来桌子,小心翼翼地爬出窗外。
夜风冰凉,带着腐朽的气息。祁小川贴着墙根移动,避开月光照亮的区域。随着他接近戏台,空气中的腥臭味越来越浓,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戏台周围的灯笼依然亮着,但火光变成了诡异的绿色。台上空无一人,却传来清晰的唱戏声和锣鼓声。祁小川躲在一棵树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呜呜呜..."一阵小孩的哭声突然从戏台后方传来。祁小川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戏台下的阴影里哭泣。她穿着不合身的红色戏服,头发乱蓬蓬的。
出于本能,祁小川忘记了恐惧,走向那个小女孩:"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我找不到家了...他们都不理我..."
"我带你回去。"祁小川伸出手,触碰到小女孩皮肤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他强忍着不适,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叫柳儿...家就在村子里..."小女孩的声音轻得像风,"但门上的符不让我进去..."
祁小川心中一紧,想起每家每户门楣上的黄色符纸。他抱起小女孩——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重量——向村里走去。
"柳儿,你父母叫什么?我带你去找他们。"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爹爹叫柳大成...娘亲叫...我不记得了..."
回到村里,祁小川挨家挨户查看门牌,却没有找到"柳大成"这个名字。怀中的小女孩越来越冷,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祁...先生..."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祁小川转身看到村长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如纸,"你...你抱着什么?"
"一个小女孩,她迷路了,说父亲叫柳大成..."祁小川回答,突然注意到村长的表情变得极度惊恐。
"放下她!快放下!"村长歇斯底里地喊道,"那是五十年前死在戏台倒塌事故里的柳儿!你抱回来的是鬼!"
祁小川如遭雷击,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女孩。月光下,柳儿缓缓抬起头,嘴角裂开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眼睛变成两个漆黑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