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在第三次经过同一棵歪脖子槐树时消失了。
林涛把油门踩到底,后视镜里妻子的脸被导航蓝光映得发青。"您己偏离路线。"机械女声第19次重复这句话时,婴儿突然在安全座椅上嚎哭,妻子怀里的黑猫炸起毛,冲着挡风玻璃发出蛇类的嘶鸣。
浓雾就是这时候漫上来的。
远光灯刺破的雾气里浮现出青石牌坊,苔藓覆盖的匾额上"黄粱镇"三个字正在渗血。妻子颤抖的手指几乎戳碎手机屏幕:"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个镇子!"她怀中的黑猫突然跃起,抓烂导航屏幕的瞬间,我听见后备箱传来指甲抓挠铁皮的声音。
那是我们藏在备胎舱里的骨灰盒。
"继续开!"妻子把安眠药碾碎混进奶粉瓶,婴儿哭声戛然而止。后视镜映出她新做的水晶指甲,上面沾着奶粉没化开的结块。黑猫金绿色的瞳孔突然转向我,它嘴角沾着的奶渍像极了三个月前病危的母亲。
青石板路在车轮下发出骨裂声,路两侧纸扎铺的灯笼次第亮起,每个灯笼面都画着穿寿衣的婴儿。妻子涂着迪奥999的嘴唇开始褪色,她没发现自己的口红印在车窗上变成了暗褐色。
穿灰布衫的老妪拦在车前时,后备箱的抓挠声变成了拍打。她挎着的竹篮里堆满带血脐带,三寸金莲下没有影子。"外乡人喝碗孟婆汤吧。"豁口的瓷碗递到窗前,混着纸灰的汤水里沉着颗带血槽的臼齿。
我猛打方向盘撞向石墙,后视镜里老妪的头颅旋转了180度,嘴角咧到耳根:"林会计,信用社的血款该还了。"妻子突然死死掐住我右手,她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母亲氧气管上的橡胶碎屑。
黑猫尖叫着撞开车窗,浓雾裹着纸钱扑进车内。婴儿安全座椅的卡扣自动弹开,襁褓坠地的闷响中爆出瓷器碎裂声——那不是婴儿,是我们在古玩市场买的乾隆粉彩骨灰罐。
柏油路变成了送葬队伍,纸人抬着的棺材里传出抓挠声。妻子摸索安全锤的手突然僵住,她腕间卡地亚手镯内侧刻着"张美凤2015",那是本该火化的岳母名字。棺材盖轰然掀开,我看见自己三天前埋在院里的黑猫,它被剥皮的尸体正叼着母亲的金假牙。
雾散时我们跪在镇公所天井里,八仙桌摆着带豁口的碗,腌臜包浆下隐约可见"信丰钱庄"的款识。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舔着毛笔,泛黄账本上浮现出血字:"壬寅年三月初七,林涛购猫尸顶替母尸火化,省焚化费三千七百元整。"
妻子腕上的镯子突然收紧,勒出的血珠在青砖上汇成"张美凤"三个字。她尖叫着扯断手镯,断裂处涌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殡仪馆冷藏柜里的福尔马林液。账房先生的下巴脱落在地,露出信用社王主任被野狗啃烂的脸:"拿活人抵债也行。"
黑猫的尸块在青砖缝里重组,它金绿色的右眼嵌着母亲的人工晶体。婴儿啼哭从骨灰罐里传来,浓雾中浮现出二十年前淹死在蓄水池的私生子,他浮肿的手里攥着信用社假账复印件。
"往生路费,一人留。"账房先生腐烂的手指划过妻子脖颈。她突然夺过毛笔在账本上疯狂涂抹,我瞥见"林涛"二字被描成血色。"你妈棺材里塞满死猫的时候,怎么不嫌脏?"她新种的睫毛掉进汤碗,汤里浮起母亲化疗时脱落的头发。
纸轿子抬走妻子时,她凤冠霞帔下露出缠着保鲜膜的尸体——正是本该在殡仪馆烧掉的岳母。黑猫跳上轿顶,它背上骑着个穿红肚兜的婴灵,手里攥着信用社的假公章。
我抱着骨灰罐狂奔,青石板路突然变成信用社大理石地面。王主任无头尸体坐在行长室,断颈处插着成捆的冥币。电脑屏幕自动弹出母亲账户,余额显示"阳寿西十七年零三个月"。
浓雾再次吞没一切时,我摸到后颈有婴儿牙印。怀里的骨灰罐变得温热,罐身浮出母亲临终前的监控画面:妻子拔掉氧气管时,黑猫正把体温计塞进死猫肛门。
晨光刺破雾气时,我又看见了那棵歪脖子槐树。后座安全椅上坐着啼哭的婴儿,妻子补妆用的纪梵希小镜子映出我后背——那里趴着个皮肤青紫的鬼婴,它手里的账本写着:"壬寅年西月初八,林涛以妻儿抵债,共折合阳寿六十二年。"
导航突然恢复:"前方三百米到达目的地。"旭日下的民政局招牌闪着血光,排队的新人脚下都没有影子。怀中的婴儿咧开嘴,他新长的乳牙缝里卡着半片黑猫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