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器回答:“院长,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能办到。想要钱,这顿饭他就得来。”
回到办公室,阮成器给高天飞打电话。这个建设方和施工方在一起啊,就是甲乙方。施工方见着建设方,那是磕头作揖的,因为他挣人钱呢。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作为建设方的兰河医院,他欠人家钱啊,而且呢,还着急使门诊楼。所以呢,阮成器就放下了身段,说:“大哥,高大哥!”
高天飞一听,是阮院长,很高兴说:“阮院长,哎呀,咋的,有钱了。”
阮成器说:“大哥啊,不是钱的事儿,钱呢肯定有,但是呢,现在还你呢还不够啊,再说呢,我也不管钱,一把说管钱。我们新来个一把手,你听说了吧?”
高天飞说:“听说了,省里来的嘛。我还没见过呢,哪天我得找他要钱去。”
阮成器说:“不用你找他啊,他想见见你,他想跟你喝顿酒,认识认识。”
高天飞说:“那好,没问题啊,我做东。”
阮成器说:“大哥,我们叶院长特意嘱咐啊,这个东我们来做,地方我们来选,保证让大哥满意。我们这头就是叶院长阮书记加我我们仨,你那头呢,人也尽量少啊,多了不好说话。”
高天飞回答说:“明白。”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九子开着白色的丰田霸道,把三位领导送到了兰河县最大的酒楼—知音酒楼。阮成器在里边定下了最好的一个包间,隔音肃静。
一张大桌能坐十来个人。叶春光三人进了包房,刚落座,高天飞也到了。
高天飞只带了一个人—王乃环。这王乃怀何许人也?
王乃环是兰河县的小名人。地面上那些事儿啊,官场的一些事,上下沟通协调,跑手续,这都是王乃环来做。公司发展建设有些大主意啊,王乃环也给高天飞出谋划策,实打实的半个军师。他说的话,高天飞听一半儿信一半,私下里高天飞管王乃环叫大哥,十分尊重。
五个人落座,彼此介绍寒暄,扯东扯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开始切入正题。
五位每人都己经喝了二两半的杯一杯,第二杯喝了一半儿。三十八度的龙江龙,八两一瓶三瓶干没了。
叶春光多少有一点儿醉意,抬抬眼看了一眼阮成器。
阮成器心领神会,端起了酒杯站起来说话:“今天啊,我们院长书记,请高总吃饭,还有王总,主要就是想认识一下,联络一下感情,感谢贵公司对我们医院的支持,用很短的时间就为我们医院建成了门诊大楼,工程质量、建筑质量没得说,全院职工上下一片赞誉。”
高天飞听到阮成器的这段赞美,很受用。往后一靠,大咧咧的说:“我的工程质量,你不用怀疑,绝对好。你找出一丝毛病,那我高天飞都算输。”
阮成器接着说:“还有一样,我代表我们两位领导啊,得向高总王总表示歉意。盖楼的费用一首没有结清啊,很对不住。”高天飞截住了阮成器的话头说:“没钱咋整?没钱还想使楼好像不行吧。你们使用上了楼,再不给我钱,我得哪个日子能能能那啥呀,能把钱要回来呀。再说了,拖个三年五年的,我们这公司不得拖黄了。”阮成器一看高天飞说了实话,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于是看了一眼叶春光。
叶春光和芮从文两位领导像没听着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低头就是吃。
阮成器知道,领导不抬头,就代表你说的对,你就接着来。所以他胆子更大了一点:“高大哥,王大哥,啥事儿它最后都得要解决,小鸡不尿尿,它总得有个道。憋着总不是个办法。我今天啊不代表我们两位领导,我就是我个人。咱们哥仨虽然过去不熟不认识,但通过这个工程认识了吧。我一首拿两位当大哥,我不知两位大哥对我感觉如何,我阮成器咱们接触这半年多,我绝没有得罪过或者说不尊重过两位大哥。”
高天飞和王乃环都点头说绝没有,绝没有。这个阮院长对人对事儿绝对是够哥们,没说的。抛开你这个院长的身份,咱们绝对是哥们。
阮成器接着说:“既然是哥们儿,我就把哥们儿的心里话说出来,我咋想我就咋说,说错了,你们哥俩别不高兴。那楼建完了,大哥,你把它放那儿,你派人看着行,放一年,放两年,放十年,那楼坍了,你就能得着钱吗?你还没得到钱,医院呢楼坍了,咱们两家谁得着好了呢?这不两败俱伤,一损俱损吗。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说大哥你都不高兴。”
“门诊楼你看着也是闲着也不能生钱,先让我们使唤,我们挣钱还你工程款。别说我们欠你工程款,就你借钱,欠钱是不还得让人家出去张罗张罗,容容空儿。我们医院的楼,你不让用也就没法挣钱,没法挣钱不就没法还你钱吗?这不是恶性循环吗?你把楼让我们先用,我以人格做保证,不玩赖。我们书记和院长在这儿,让他俩给你写保证书。”
高天飞迷迷糊糊的没吱声。王乃环瞅了一眼阮成器。
他俩私交很好,都是副手,都是给一把手服务的。而且这公司也不是王乃环的,王乃环也犯不上因为这件事儿得罪兰河医院,犯不上得罪阮成器,所以就从中当好人,说了一句:“阮院长说的有道理呀。”
高天飞未反驳。高天飞在想,我能不能陪了夫人又折兵,我把门诊楼交给你们使用了,完了你们说话不算话怎么办?我找谁去?
阮成器看透了他的心思,就说:“大哥,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对不对?即使我们哥仨玩赖了,我们哪天调走了,说了不算数了,医院是不是还在?医院跑不了啊,门诊楼跑不了吧?你还可以拿着施工协议,拿着咱两方的还款协议上法院那行吧?”
这句话说到了高天飞的心里。他想了想,目前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出路。别的这么熬下去,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自从他锁上门,这两个多月,郑院长一次都没来看过这个门诊,也没找过他要这个门诊楼。实际上他心里也有点儿挺不住。
那么今天阮成器说的这些话入情入理,感觉真是像哥们一样说的话。他也动了点感情,说:“我不是铁心的人,我也不是一个钻钱眼里的人,但也是没办法。你们是个单位,我也是个单位,你们有七八百号职工,我的这也有几百人等着吃饭。那些农民工干完活,我不给人家钱啊,人家不过年吗。但是我又没有办法,我能起诉你们吗?啊,我高天飞起诉兰河医院,兰河就这么大,我也嫌丢人。我跟你们打官司,民营企业跟政府衙门打官司,我打不起。所以我呢从来就没下那狠茬子。”
“那么今天我也见到了叶院长啊,这阮书记过去也熟。我想听听这个你们这个当家人,叶院长,怎么个想法?”
叶春光正了正身子端起了一杯酒,说:“高总,你让我拿出几百万,我真拿不出,实话。全院职工开一半工资,从下月开始,我也拿一半。但是人穷志短,我呢只能向高总王总表示歉意,我说不出来别的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道理我是绝对的认同,但也是怎么办?这头等着工程款,那边还有七八百人等着吃饭,兜里没有钱,怎么办?我今天才来十五天,板凳刚坐热,我第一件事儿就是让阮院长约高总王总见面,我没钱,但是我要把这份感谢的话,这个歉意得表达出来。人没钱,但是不能没话。”
“所以我也想问高总,刚才阮院长说了,只要你把门诊楼让我们使用,你让我立什么字据,写什么承诺,我都给你写,盖上医院的大印。那不是我个人的承诺,那是整个医院的承诺。”
“这是公事。今天咱哥几个既然都是好哥们儿,你们也认了我这个弟弟,我也认了两位老总是大哥。咱们就说这件事从私人角度的话,还需要什么把它来解决。”
叶春光说句话时候动了感情。“今天大哥给我面子,解我兰河医院的燃眉之急,哪天你们哥俩到兰河医院,我出大门接你们,兰河医院除了钱,只要有的,不违反纪律,随便你们哥俩。”
高天飞也动了感情:“兰河医院救死扶伤,积福行善,这个楼可以用。但有个条件,大哥要看看你们班子的态度。”
阮成器明白高天飞说的这态度是啥,就是喝酒。
一分九一分活,十分九仰巴颏,能喝多少酒,就能办多少事儿。
人是讲感情的,有些事儿是会议上定的,有些事儿是酒桌上定的,酒桌上定的,是真的改不了,会议上定的那是表面的、形式上的。所以今天。这个酒必须得往大了喝,往死了喝。
于是阮成器站起来:“大哥,你就说句话,今天你看我们哥仨啥态度,你就说个数就行。”
高天飞说:“老规矩,兰河水翻浪花,端起酒杯要喝仨。”
王乃环,这个人精,看出了这件事儿己成了,剩下的就是锦上添花了。
大家在酒桌上具体的事儿都己经谈完了,实质性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加深感情给面子了。所以他站起来一挥手,让服务员拿五瓶龙江龙。
阮成器知道这五瓶下来,必废无疑。见好就收吧,还要啥自行车啊,别喝多了出变故,节外生枝,到手的鸭子再飞了,那不白忙活了吗。于是急忙拦住,用不了,三瓶就行。
龙江龙是八两装,一般二两半的杯倒三杯正好,三瓶儿,剩点不多。
酒上来了,阮成器又要了六个酒杯。阮成器站喵了一眼叶春光,叶春光看了一眼芮从文,三人的眼光一碰,都有种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豪迈。
三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端起了桌子上的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服务员三瓶酒起开,把三个人面前的三杯倒满。阮成器一挥手,服务员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哥仨彼此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高天飞。
高天飞和王乃环谁都没动,只有王乃环说:慢点,慢点慢点,别着急。
王乃环的慢着慢着,别着急的话音还没落地,九个空杯在桌上排成了一溜,像一队不惧生死的白衣天使。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九月份的雨有着一些秋天的凉意。 王乃环看着桌上的空杯,眼睛了。
三人定定的站着,看着对面那面繁花似锦牡丹和花上飞舞的三只喜鹊。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止了。王乃桓拉了拉阮成器的下襟,啥时候取钥匙?
高天飞说:改天,明天。
阮成器有些激动,像一个憋了很久的战士等待冲锋,:“不行,大哥,男人一字千金,驷马难追,取钥匙。”
兰河医院的发热门诊大门打开了。
全院的中层干部、职工蜂拥而至。
楼上楼下大家到处去观摩。尤其是内科和外科的主任坐到了门诊的诊室里就不愿意起来。
检验科、理疗室、药局、血库,所有的医技科室,门都打开了。
没有人通知,没有人组织,全院与门诊有关的科室都陆续的搬了进去。
院里在轰轰隆隆的搬家,人来人往。行政办公楼上的各个科室的人都到门诊去看热闹,楼里空无一人。
叶春光坐在小会议室的顶头的位置,阮成器和芮从文也都坐在早上坐的那个地方。党办主任谷正英坐在那里主持着第一次兰河医院班子民主生活会。
谷主任坐在那里拿出了记录本儿,等待着叶春光和芮从文讲话。
民主生活会,要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每个人都要对照党章对照党的组织原则来检查自己这一年来工作的不足和缺点。
芮从文头仰靠着沙发,呼噜打的山响,睡得很香。阮成器弓着腰,低着头,头快插到了裤裆里。叶春光强打精神对党办主任说:“谷主任,你回去吧,按要求记上就得了,就等于今天民主生活会开了。”
谷主任无可奈何的出来,关上了门。没等谷主任走回她的办公室,叶春光站起来,离了歪斜的推门出去,进了对面的卫生间。他站不稳了,躺到了小便池旁,搂着小便池哇哇的吐下去。
他的眼泪和吐出的酒水,填满了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