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甑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林悦的视线,她攥着浸透汗水的麻布,目不转睛盯着在碱水中翻腾的楮树皮。这是第三十七次试验,松烟墨在竹简上记录的配方己积满半筐。
"火候再加三成。"她将发梢咬在唇间,这是现代实验室养成的习惯,"取灞桥新收的苎麻捣成絮。"
工师捧来麻絮时,林悦注意到他虎口结着墨色痂痕——那是半月前试验爆炸留下的。青铜斧钺状的搅拌器探入沸液,将混合料搅成青灰色浆体时,扶苏带着寒气掀开皮帘:"墨家机关城送来水碓图纸,说是能省七成舂捣之力..."
话音未落,林悦突然抓住他手腕:"快看!"浆液在细密篾席上渐渐析出纤维,日光透过麻布窗,在湿浆表面映出云絮状纹路。这纹理竟与后世敦煌藏经洞的麻纸如出一辙。
三日后的曝晒场上,蒙恬带来的北疆老兵正用青铜刮刀处理纸膜。当第一张泛着竹青的纸张揭下时,老工师突然跪地痛哭——他布满烫伤的手掌抚过纸面,想起被竹简倒刺扎瞎右眼的祖父。
"此物当名'蔡侯纸'如何?"扶苏在纸面题字时,狼毫笔锋竟晕开七层墨韵。林悦笑着摇头,蘸取朱砂在纸角绘下太极阴阳鱼:"不如叫它'灞桥纸',纪念这三十七次失败。"
捷报传入章台宫那日,李斯正在试纸。他手中的象牙笔管突然折断,墨汁在雪白纸面溅出谶纹:"此物若传民间,黔首皆可书写..."话音未落,赵高己呈上密报——骊山刑徒用树皮仿制的粗纸,正流传着"圣女降世"的歌谣。
林悦却在此时带着水碓模型求见。当机关齿轮在御前运转,将春米效率提升十倍时,始皇冕旒后的双眼精光暴射:"此物可造于陇西?"
"不止于此。"林悦展开新绘的《水经注》图,"若在泾水设十二连碓,配合郑国渠..."她故意让袖中活字模具掉落,青铜阳文在青砖上印出清晰的"书同文"。
蒙恬突然闯殿高呼:"北疆急报!匈奴巫者在狼居胥山掘出天书!"他呈上的羊皮卷上,竟用类似活字印刷的技法印着汉隶——那本该在两百年后才出现的字体。
是夜,林悦在造纸坊发现捣浆池底沉着半块玉璧。当她拂去青苔,璧上阴刻的"丙戌"二字正与扶苏腕间符咒呼应。池水倒映的星空里,本该属于东汉张衡发明的浑天仪,此刻正在紫微垣缓缓转动。
青铜甑锅下的柴火噼啪作响,林悦的深衣下摆己沾满草木灰。她将煮软的楮树皮捞入石臼,二十名墨家工匠踩着水碓木轮,碓头起落间纤维渐渐化作雪絮。晨光透过麻布窗,在浆池表面映出鱼鳞状波纹。
"帘来!"林悦高喝声惊飞檐下雀鸟。老工师颤抖着捧来青篾细编的抄纸帘——这是用终南山紫竹劈成发丝粗细,整整编织了七昼夜。
浆液淋上竹帘的刹那,扶苏恰好跨入门槛。玄色狐裘还沾着骊山霜雪,他指尖捏着半卷楚帛,那是今晨刚截获的"荧惑现,圣女殁"谶言。此刻却全被眼前景象摄住心神:林悦皓腕轻抖,纤薄浆膜如月华倾泻,在竹帘上铺就银河。
"此物...似云似帛。"扶苏接过纸膜,指腹抚过纤维纹理。忽然瞥见墙角废浆池中沉着的半块玉璧,阴刻"丙戌"二字正与他腕间巫医符咒同出一源。
林悦以铜刀揭下烘干的纸张,松烟墨挥就"载舟覆舟"西字。墨韵在纸面晕开七重深浅,竟似渭水波涛。扶苏瞳孔微震——这分明是父皇梦中见过的"天书"笔意!
"公子请看。"林悦忽然将纸张覆在玉璧之上,透光处显现出隐藏的星图,"今晨造纸时,在池底发现的。"残缺的紫微垣星宿间,赫然多出一颗赤色妖星。
章台宫方向突然钟鼓齐鸣。赵高尖细的嗓音穿透九重宫阙:"陛下有诏!宣灞桥纸入宫觐见!"
蒙恬的亲卫却在此时闯入:"边关急报!匈奴祭天金人双目流出血书!"羊皮卷上,模糊的汉隶竟与林悦笔迹如出一辙:"丙戌大凶,荧惑归位。"
扶苏握剑的手陡然收紧。太阿剑穗上的和氏璧碎片突然泛起幽光,将纸面星图投射在梁柱间——本该属于东汉张衡的浑天仪结构,正在光影中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