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造纸坊的窗棂染成琥珀色，林悦的袖口还沾着楮树皮的青汁。她展开的羊皮图纸上，曲辕犁的辕木弧度竟暗合《周髀算经》勾股之数，耧车的青铜耧铧上密布着云梦秦简记载的"渠田之法"。
扶苏的指尖抚过耧车剖面图，玄色深衣广袖扫落案上算筹："这斜斗里的隔板...可是为了分种？"他忽然用朱砂笔在图纸边缘推算，"若按《九章算术》均输篇，每摇一次耧柄，当出谷三合六勺..."
林悦心头微震。史书只道扶苏仁厚，却不知他对算学如此精通。她取来算盘正要演示，忽见窗外槐树影中寒光一闪——半月前暗巷见过的青铜傩面，此刻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公子当心！"
话音未落，弩箭己穿透窗纸。扶苏反手抽出太阿剑，剑锋斩断的箭杆上赫然刻着"少府监造"铭文。林悦趁机掀翻酸浆池，靛蓝的染液泼向窗棂，暗处顿时传来刺客的闷哼。
"姑娘怎知..."扶苏惊魂未定。
"这箭镞淬了见血封喉的胡毒。"林悦用银簪挑起箭头发黑的尖端，"墨家机关术里提过，漠北狼毒遇银则黑。"
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扶苏腕间巫医符咒突然自燃。灰烬落在图纸上，竟显现出隐形的星象图——本该在扶苏自刎那夜出现的彗星，此刻正在羊皮卷尾端闪烁。
"看来有人不想让这些农具现世。"扶苏用剑尖挑起燃烧的符灰，"明日我便奏请父皇，调公输家传人入京。"他忽然贴近林悦耳畔，"姑娘可知，你改良的耧车铧头...与骊山陵寝出土的周鼎纹路如出一辙？"
造纸坊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咚。赵高阴柔的嗓音穿透暮色："陛下有旨，宣公子与林博士即刻往籍田观耤礼！"
林悦整理衣襟时，发现袖中多了一枚玉琮。这本该在良渚文化墓葬出现的礼器，此刻却刻着大篆"丙戌"二字。当她抬头望向星空，紫微垣旁竟多出一颗赤色星辰，与造纸那日玉璧映出的妖星遥相呼应。
扶苏的指尖在"硝石"二字上顿住。这味药石常见于方士炼丹，却不知与农具有何关联。他抬眼时，正见林悦鬓角沾着纸浆，夕阳在那缕碎发上镀出金边，恍若咸阳宫壁画中的司工神女。
"公子可听过'一硝二磺三木炭'？"林悦突然压低嗓音，从云纹漆盒中取出三色瓷瓶。这是她暗中试验的成果——瓷瓶上的夔龙纹竟与骊山周鼎如出一辙。
扶苏瞳孔微震。半月前暗卫曾报，终南山中有方士炸鼎而亡，现场残留的焦土与这瓷瓶中的粉末气息相似。他不动声色地扣住剑柄："姑娘是要...炼丹？"
"是炼金。"林悦将瓷瓶倾斜，黑火药在案上铺出河图洛书，"此物遇火则燃，可开山碎石。"她故意让火星溅到图纸边缘，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浑天仪虚影——这本该是百年后的器物，此刻却与林悦袖中玉琮产生共鸣。
突然，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扶苏剑锋破空而出，挑开的窗棂外惊起飞鸟。一片玄鸟纹瓦当坠落案头，其上沾着的朱砂竟与火药成分相同。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林悦用银簪挑起朱砂细辨，"这是少府监特供的辰州丹砂，专供望夷宫方士..."她忽然噤声，因为扶苏的指尖正按在她唇上。
年轻公子广袖间沉水香弥漫，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纸絮："东厢第三根梁柱有暗孔。"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疾书，"赵高的耳目。"
林悦会意，话锋突转："这些硫磺是用来鞣制皮革的，硝石可制冰窖存粮。"她故意将火药配方混入农具清单，羊皮卷上顿时布满《考工记》般的注解。
暮色渐深时，扶苏袖中多了一枚墨家机关盒。盒内暗格藏着真正的火药配方，盒面却雕着籍田礼的耒耜图——这是三日后要呈给始皇的新农具模型。当他行至麒麟殿转角，怀中机关盒突然发烫，暗格里缓缓浮出一枚青铜活字，阴刻的"丙戌"二字泛着血光。
章台宫深处，赵高正把玩着同样的机关盒残片。案头摊开的北疆密报上，匈奴祭天金人眼中淌出的血书正在褪色，隐约显露出"荧惑归位，丙戌大凶"的篆文。青铜漏壶突然倒流，他阴鸷的目光落在殿梁垂下的纸鸢上——那是林悦昨日教胡亥所制，素绢上晕染的墨迹竟构成浑天仪星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