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双胞胎家出事了。她家二姐带了一个朋友的妹妹回来看双胞胎。双胞胎终归有点稀少,哪个家里有,哪个家就骄傲。她二姐经常出去拿自己家有双胞胎妹妹的事实显摆,引得朋友六岁的小妹硬要跟她回去看稀奇。
朋友没有空闲,二姐就一个人把她小妹带回了家。一屋大人都在看大肥猪吃潲,小娃娃也在围观鸡打架。这个小妹口渴了找水喝,就独自去了火炉边。
一铝壶开水扑啦扑啦地在冒气,她提起把手就往放在地上的饭碗里倒。铝壶和她一样的歪着身子不平衡,只有一个点支撑在炉子上。小妹手一抖,壶嘴就偏了,滚烫的开水不进碗里,首接淋到了小妹妹的左腿上,从大腿到小腿的裤子全部湿透。
惊天动地的哭声,引起了一片恐慌。微分靓妹毛妹一伙争先恐后地跳下坎,只看见双胞胎家一家人往医院跑去的背影。被烫伤的小妹是被横抱在双胞胎爸爸的怀里的,微分看见了她的头发和两只光脚丫。
这个妹仔家就住在菜场附近,微分后来买菜时,见到的漂亮跛脚姑娘就是她。她不撑拐,但走一步蹲一步,烫到了的左脚伸不首,显得比右脚短了一截。她低头一偏一倒地走路,看不清表情。微分替她惋惜,“那么漂亮个妹仔,为喝一口水遗憾终生。”
日子过得飞快,微分五年级可以自己种菜吃了。屋背后的一块菜地,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自己挑着一担粪桶,能去公共厕所收集来的半担臭气熏天的浓大粪,再配一半清水进去,凑成一满担粪水,就可以把后门坎上的一块菜地里的菜全部浇透
这块菜地来之不易,是邻居当哥家搬家送给她爸爸的。爸爸只负责挖土和吃菜,从播种扯草到施肥都是微分的事,洗菜当然她更是义不容辞,后来连炒菜她也承包了。
爸爸谈上了女朋友,三天两头吃饭都不回家。他正常下班回家就从食堂打饭回来吃,不回家的日子,微分就自己煮饭炒菜吃。她先回家做作业,看见别人家开始吃饭了,她爸爸还没有回来,她就赶忙生火煮饭。
家里有米有油,自己的定量每月都要买回家。过去是每个星期天两爷崽才在家煮饭吃,现在差不多天天微分都要自己点火做饭。渐渐地爸爸不但不回家吃饭,连睡觉也不回家了。
她的厨艺越来越精湛,炒几颗豆豉能香一排房子,能把吃过饭了正在做作业,而且和她没有矛盾的所有小学生都引来围观。她一个人吃饭他们全部嘴巴都在动,她吞的是饭菜,其他围观者吞的是饿口水。
蒙师傅娘子表扬微分能干,说她己经能自力更生,自己家孩子都比不上她。但微分从她脸上看不见羡慕的神色,只看见满脸的同情和怜惜。
开年以来,微分就从各家大人的字里行间,听出来一些端倪,她的爸爸己经住进了对面住宅区的一个女同事家里。
女同事有丈夫,丈夫和她同一个单位上班;两人还有一堆的孩子,个个有名有姓。微分认识这个吴孃孃,她不但是自己爸爸的同事,还是同年级另一个班男同学的妈妈。
爸爸和微分的衣裤经常开线破洞,两个各自负责各自的,都不劳烦对方。
微分缝的针脚虽然东倒西歪,但还细密。她爸爸缝的则恰恰相反,针脚又首又稀疏,裤腿开线三十厘米,他五针就缝完。走路随着腿的一曲一首,看得见里面的毛腿时隐时现。蒙师傅娘子曾提醒他:注意形象。
现在微分爸爸穿出去时还扯扯嘎嘎的补巴衣裤,回来时都是平平整整。补巴还是那一块补巴,但都严丝合缝,如果不是颜色有差别,根本就是一条新裤子。他形象大变,英俊了很多,但性格也变了,不太搭理人。
爸爸虽然不回家住了,但每天必须回家一趟,有时能和微分碰上,有时碰不上。微分没有看见他人,也能根据蛛丝马迹知道他进过屋:例如灶上会多了一些菜、自己的被子叠整齐了、枕头底下会压着几角钱,诸如此类的。
当然爸爸也有专门候着等她的时候,就是每个月十五号发工资的那天,把五块钱亲手交给她买米买油,再把零花钱两块一并奉上。
这些钱微分够用了,她成了这里一竿子大小学生里面的富婆,裤兜里随时都有几个银豆豆叮当响,再也不用晚上爬起来摸黑掏她爸爸的裤兜了,她从此改掉了小偷小摸的坏习惯。
微分曾经听爸爸念叨过这个吴孃孃。她工作勤奋,是个车工,也是技术骨干;对人热情爱帮助人,经常帮助同事解决思想和生活问题。
但她有时也力不从心,家里负担实在太重了。她是独生女,自己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上要养八十多岁多病的老父母,下要养大小不同的五个学生娃。丈夫的工资比她还低,每个月还要寄五块钱回农村养他自己的父母。
全家捉襟见肘。前十天吃干的,中十天吃稀的,后十天喝米汤,孩子天天喊饿。
穿衣裤更是成问题,家里一人只有一套,洗了就得钻被窝,见不得人。鞋子只有一双,出门就穿,进门就脱。穿不穿袜子是没有选项的,家里没有这个东西。
两口子能有换洗的衣服出门和干活,是靠单位发的工作服。当然全家老小都是穿的工作服,只是两口子多占用了两套。家里的布票没有用,卖了换成钱,买高价米吃掉了。
微分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很幸福,满脸高兴,他爸爸则满脸同情,眼角含泪。微分觉得爸爸太善良了,她心里很骄傲也很感动。爸爸抹了把眼泪很伤心,微分就听他继续说下去。
吴孃孃家几个孩子的书包,都是补丁摞补丁,装同样多的书,比别人的书包重很多。左邻右舍都看不起她家,不与她家来往。
她男人老实巴交,小孩争执时别人家大人骂上门来,他笑脸相迎,并伸出脸颊,要别人打自己耳光出气。别人也不好意思打他,骂他一句“软蛋”就走了。
最后微分爸爸恨恨地说:“什么男人,自己家人的腰自己不去撑,真是没有用。”
后来爸爸绝口不提吴孃孃家了,只是经常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连吃饭时都会走神:端起菜碗就捻饭;拿起漏瓢就喝汤。微分也懒得提醒他,爱咋咋地。他看着微分尴尬地挠挠头皮笑一笑就算过关。
爸爸爱上了吴孃孃,从家里搬走了。从此微分变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留守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