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密集的汗珠从虞双的额头冒出,她以旁观者的姿态再次看着曾经的那一场口头舆论。
她看着她和邬川出发比赛再也不能同行,看着他们再也不能交流。
听着那些刺耳的言论。
“拽什么啊,不就是个运动员吗?我们能来机场你应该感恩好吗?”
“话,话不说,签名,签名不签,就会摆着个脸色,我们不是来看你脸色的好吗?”
“线下一看,真不好看,平时网上的图和视频到底加了多少滤镜啊?”
“话说,邬川的混双冠军是靠虞双带飞的吧?”
“我觉得,我上我也能行。”
“到底是谁在磕他们俩的cp啊?这也磕得起来?”
“我也想说,cp粉吃点好的吧!”
“哎?其实虞双和那谁的才是一对。邬川独美好吗”
“有一说一虞双的颜值和邬川真的不匹配,线下一看,就一普通人。而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到底是谁在追捧啊”
“天才?吹得吧”
……
是的,如她们所言,虞双只是一个颜值些许清秀的普通人。
她并不是什么美女,不打乒乓球,她就是一个生活中很普通的女生。
看着打开的社交软件全是乱七八糟的谩骂。
看着热搜之上全是彼此的拉踩。
[邬川独美,虞双和其粉丝别来沾边好吗?看不出邬川对你家主子的嫌弃都写在脸上了吗?]
[要点脸,没有虞双谁认识你家邬川?能够和她搭档就感恩戴德吧,还跳起来了?多少次比赛是靠虞双带飞的?心里没点AC之间的数吗?]
[CPF可闭嘴吧,般配什么般配?虞双这样的都行,那我来不比她强]
[少捆绑我们大女主OK?需要炒cp固粉的可不是我们虞双OK?先处理好自已的烂桃花吧,可别再挑衅到我们双双面前]
[就不能和睦相处吗?为什么一定要吵?明明他们俩都很珍惜对方啊?]
[在乎对方?说出这句话良心不痛吗?在乎对方会放任自已的微博下全是辱骂的话?]
[看看那些大粉的言论有多恶毒再来谈在乎吧?]
[是谁在机场围堵,是谁出言语重伤虞双?是谁在线下贴脸说虞双长得丑?是谁说她不要脸勾引自已老公?是谁人前祝福,人后就阴暗爬行?]
[是谁造谣邬川玩得花?是谁说他招惹其他女选手?是谁凭借一张图就肆意造谣他和女选手同居,开房?就为了你们口中的女宝?就可以说话不负责?]
谣言满天的广场,真假参半的p图。
和一切委屈往下咽的她和他。
“为什么我不能开口,为什么就要让这些不实的东西去中伤邬川?为什么现在比赛连一张图片都不能带?”虞双第一次发火,声嘶力竭!
教练组:“运动员必须谨慎言行,而且你和邬川流量多大你们不知道吗?最好的方式就是冷处理。”
“流量大流量大。流量大的只有我们吗?”虞双冷眼。
教练组:“总之现在,你们什么都不准发。不准再看网上的东西。”
威胁的言论,不公的待遇。
他们只能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虞双甚至不敢看邬川。
专注赛场发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变成这样,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和谐的。
“傻又又,我才应该说对不起,因为我才让你在机场差点被撞倒。”邬川看着低着头不愿看他的虞双。
什么时候,除了训练时,他们的对话成了无尽的解释和道歉,可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
“是我们之前表现的珍重还不够吗?”虞双满是不解。
“如果不够,怎么会让我们避嫌呢?”邬川嘲讽的笑笑,“又又,你会怪我吗?”邬川摸了摸她的头。
虞双摇摇头,她感激还来不及。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长河里,得到的大部分爱意都来自这个与她最晚相识,却对她最好的邬川。
但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人前变成这样。
“好了,别想太多,好好备战,这次奥运我们拿下所有比赛的话,我有话跟你讲。”邬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若是没拿下呢?”虞双抬头。眼睛有点红。
“没拿下,我也有话给你说,只是未必那么的掷地有声。”邬川笑着回答。
“行,我等着。”虞双也笑了。
虞双就这么看着,看着原来世界的一切如走马观花。
同样也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孤立无援的她。
她不是因为一点善意就能敞开心扉的人,因为所成长的环境让她感知人善意的能力变得渺小。
又或者说,在遇到教练和邬川之前,她基本没有感知善意的能力。
在学校听说打球或许能够改变命运,所以她拼了命去学,拼了命让人看到。有许多的人说她是天才,说她天赋卓绝,然而她只是不甘心认命。
她当时的唯一出路,就是用拍子打出去。
所以她感知爱迟钝,所以邬川才会显得可贵。
所以外表看着无坚不摧的她,其实心里永远都缺了一块。邬川填补了这一块的大半。
虞双清晰的知道自已在梦中,可是她醒不来。她只能这么看着,看着这一切“又一次”发生。
这场舆论的厮杀。谁都没赢,也谁都没输,从始至终中伤的只有她和他,只有一路并肩同行的他们。
“所以,中伤的只是我和他?”
文诗语听到虞双的声音有点懵。下了床打开灯走了过去,只看到泪流满面的虞双,还有她口中模糊不清的“他们”。
被梦魇住了吗?
文诗语吓得不轻:“双双双双,醒醒醒醒,怎么了这是?”
可虞双并没有答应她,也没有醒来。
“什么你和他,什么你们?双双你在说什么?到底梦见什么了?你别哭啊,你别吓我啊双双。”文诗语摇着虞双。
但是还是没用,文诗语又不敢真的太用劲,也不知道强行叫醒梦魇住的人会怎么样,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而且对象还是平日里对一切都最轻描淡写的虞双。
对!对!对!邬川邬川,找邬川!找邬川肯定有用!
文诗语手忙脚乱的,手机差点飞出去,终于在慌乱中拨通了邬川的号码。
“喂诗语,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邬川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文诗语就觉得有救了。
“邬川,双双好像被梦魇住了,我怎么都叫不醒。”文诗语说明原因。
“梦魇?”邬川疑问。
“对,先不说其他的,我打开扩音,你叫一下试试看有没有用。”文诗语进入正题。
“好,你把手机放她身边。”邬川应下。
“我好了,你可以叫了。”文诗语回答。
邬川看不见虞双的情况,所以具体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只能本能的叫着虞双的名字。
“又又?听得到吗?是我,我是邬川。”
“是不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了?不害怕,我在呢。”
“没事的,都过去了,现在都好好的,不害怕。”
邬川一句一句的说着,语气很轻柔,却听得出来其中的担忧和焦急。
听到邬川的声音,虞双的情绪果然稳了下来,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文诗语duang的一下就趴过去了:“终于醒了双双,你吓死我了,怎么哭成这样?”文诗语给她擦眼泪,擦汗水。整理乱掉的头发。
“我……哭了吗?”虞双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过于小众的话,哭?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但她还是抬手摸了摸脸,的触感传来,手指上是清晰可见的泪水。都说明文诗语说的话是并未作假。
“又又。”邬川听到文诗语的话更加着急了,怎么还哭了。
虞双顺着声源看着自已身边的手机,邬川的声音正从里面不断的传来。
一切都在说明,此时此刻,他很担心。
“我在。我没事的,别担心。”虞双本能的回答和安慰。
“双双,你梦到什么了究竟?什么中伤,什么你和他,什么你们啊?”文诗语说出自已听到的一些话。一脸的迷茫和不解。
“我说话了吗?”虞双看向文诗语。
文诗语重重点头:“说了,但是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我只模糊听到这些。”
但这些寥寥无几的几个字却足够邬川拼凑出虞双的梦了。
原来遗憾,这么深刻。
虞双沉默,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过往一切。以为平静如常。
可实际却是泪流不止,却是呓语绵绵。
“又又?”邬川再次叫着虞双。
“我在。”虞双回答。
文诗语莫名的觉得此刻的她应该是不合适在这里的,于是默默的带上耳机,放着磁带去了厕所。毕竟手机现在在通话中。
磁带是虞双买的英语磁带。
虞双看着文诗语的动作,感叹她的通达。
“梦到以前的事了是不是?”邬川看似是询问,实际是陈述。
“嗯。”虞双回答。
“都过去了又又。”邬川开口。
“哥哥,真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吗?”虞双语气听不出情绪。却难掩难过。
邬川沉默。
“是过去了,还是我们受下委屈了?”虞双又说。
如果他们两个一定有一个要说感谢和抱歉,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她。
邬川:“又又。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虞双:“其实还会发生,只是这次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哥哥。”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有圈子的地方就有争吵。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嗯,不会再重蹈覆辙。”邬川回答。
“邬小耶。”虞双叫着他。
邬川:“我在呢。”
“有时候我其实挺希望你能够讨厌我一点。”虞双说出的想法。“这样,或许看到那些的时候我就能少一些愧疚,多一些心安理得。”
“可我的愧疚会变得更多,我的所有程序中,没有讨厌虞双这个。”邬川回答一如既往。
这样的话虞双说过太多次,邬川也回答过很多次。
“又又,舆论伤不到我,但讨厌你我会难过。”邬川认真的表达了自已的感受。
“邬小耶,有没有人说过,你真得是个笨小狗。”虞双无奈的笑了,被梦影响的情绪好了许多。
但同样的,如果让她也讨厌邬川的话,她也会难过。
“嗯,是笨小狗,所以,聪明小猫不能再想太多,要好好休息哦。”邬川乖巧的接住虞双的话,接纳她的所有不安情绪。
“嗯。我知道了。”虞双回答,然后躺下。
邬川:“晚安,明天见,又又。”
虞双:“明天见,邬小耶。”
邬川挂断电话。
虞双马上又爬起来,去叫厕所里的文诗语。
“给你添麻烦了诗语。”虞双拉着文诗语。
“哪有麻烦不麻烦的,跟我可不必说这个哦。没事就好,当时真的吓到我了。”文诗语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不好意思。”虞双挠头。
“好啦,没有说你的意思,别不好意思了,快睡觉。”文诗语给她扶到床上,催促她睡觉。毕竟梦魇应该还挺消耗体力的,何况是虞双这种情况,肯定会更加疲惫。
“嗯,你也快睡了,大晚上的被我吵醒。”虞双是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哎呀,没事嗷~晚安双双。”文诗语关了灯,上了床。
“晚安。诗语。”
但虞双却没有了任何的困意。
来到这里十一年,第一次梦到那个世界的事,也是第一次被动的看着那些。
好像是在提醒着她,那些未能补偿的过去,永远在遗憾。
它无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时空的更改,成为普通的过去。
相反的,过不去。
它刻在心里,永远的不舒服。
他们来到这里,一切清零,重新开始。
可过去那个时空的他们,遗憾留下的爱和愧疚永远裹挟着在无法诉说的舆论中滋长。
虞双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可这突如其来的梦,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过往的一切。
其实真的毫无办法吗?
其实真的无法控制吗?
其实真的有那么糟吗?
虞双反问。
其实只是被裹挟了太久,忘记了反抗。
其实还是选择了后退了一步。
其实还是太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