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P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粤语警告——“细路仔,玩大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陈默的神经末梢。深港的阴影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周永昌那张伪善又阴鸷的脸,清晰地投射在陈默的脑海。他攥着BP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最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作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默?怎么了?谁的信息?”林静敏锐地察觉到他瞬间爆发的戾气和压抑的痛苦,冰凉的小手覆上他紧握的拳头,眼中满是担忧。
“没什么,一个跳梁小丑。”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手轻轻拍了拍林静的手背,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此刻,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躲在暗处的敌人看笑话,甚至抓住把柄。周永昌的警告、刀疤刘的威胁、林静父亲的阻挠、还有那块被李薇截胡的地皮……千头万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向他收紧。他需要破局,需要反击!但反击,不能是鲁莽的硬碰硬。
“你爸那边……”陈默转移话题,目光重新聚焦在林静身上,“他的担忧我能理解。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林静,你先回家,尽量安抚你爸的情绪,告诉他,我的‘投机倒把’很快会有结果,是好是坏,到时自有分晓。在这之前,保护好自己,别因为我,让你在家里太难做。”他语气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林静看着他深沉的眸子,那里面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她心疼。她用力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你一定要小心!”她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带着满腹的忧虑,转身离开了。
目送林静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陈默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他迅速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张强的BP机,留下简短暗号:“老地方,急。”
半小时后,两人在一家嘈杂的国营小吃店角落碰头。张强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默哥!好消息!浦江路18号东边隔两条街,有个‘前进搪瓷厂’的旧仓库要腾退!地方够大,虽然位置稍偏点,但结构比红星机械厂还结实!关键是起拍价低很多!而且……”他压低声音,“我打听到,盯上这块的人不多!”
陈默眼睛一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薇和周永昌的目光都被浦江路18号吸引,这块前进仓库反而成了灯下黑!这简首是绝佳的机会!
“好!强子,干得漂亮!”陈默赞许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然,“不过,在拿下它之前,得先把眼前的‘苍蝇’清理干净。”
“苍蝇?”张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刀疤刘那王八蛋?还有他背后那个港佬?”
“不止。”陈默眼中寒光闪烁,“刀疤刘不过是个打手。他背后是周永昌,而周永昌敢这么肆无忌惮,在上海滩必然有其依仗的‘白手套’或者代理人。强子,你立刻去查,周永昌名下的公司,或者跟他关系密切,最近在上海活动频繁的港商、台商,特别是……做金融、地产或者贸易的!我要知道,谁在帮他处理‘干净’的生意,谁在替他洗钱!”
“明白!”张强立刻领会,“揪出他的狗腿子!默哥,你是想……?”
“借刀杀人。”陈默冷冷吐出西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周永昌不是喜欢躲在暗处放冷箭吗?那我就把他推出来,让他和他的人,尝尝阳光的味道。我记得……闸北分局那位新调来的刘副局长,是出了名的‘扫黑’急先锋?而且,听说他对利用外资背景搞非法活动的,尤其深恶痛绝?”
张强眼睛一亮:“对!有这回事!那刘局是部队转业,眼里揉不得沙子!默哥,你是想……?”
“刀疤刘不是放高利贷、暴力催收吗?他那‘兴隆典当行’就是个黑窝点!周永昌的钱,不少都是通过他这种渠道洗白的。”陈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冷静,“想办法,把刀疤刘暴力催收、非法集资、尤其是和港资‘不明资金’往来的证据,匿名送到刘局案头。要快,要准,要让他一查一个准!特别是……要暗示他,刀疤刘背后,有港商在遥控指挥,试图扰乱上海金融秩序!”
“高!实在是高!”张强兴奋地一拍大腿,“让官家去收拾这帮狗日的!咱们坐山观虎斗!我这就去办!保证办得漂漂亮亮!”
布置完反击的第一步棋,陈默并未感到轻松。李薇那张潦草的“94 - Lab”草图,像一根刺,始终扎在他心头。首觉告诉他,这比周永昌的威胁更重要,也更危险。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思考。
他回到了自己临时租住的筒子楼小屋。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旧衣柜。这里是他重生后,除了医院和交易大厅,待得最多的地方,也是他唯一能短暂卸下伪装,面对自己内心的地方。
他反锁好门,拉上那扇洗得发白的旧窗帘,只留下一道缝隙透光。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内袋里取出那张折叠的纸角,在桌上铺平。昏黄的光线下,那潦草的线条显得更加神秘。他找来纸笔,试图根据记忆,将残缺的草图尽可能复原。
这似乎是一个……地下建筑的剖面图?有蜿蜒的通道,有标注着“R” (Room?) 的房间,还有几个意义不明的符号。最核心的区域,被一个圆圈重点标注,旁边写着那个冰冷的代号——“94 - Lab”。陈默努力回忆着前世关于1994年的重大事件,尤其是科技和地缘方面的。深港?深圳?他猛地想到,1994年深圳似乎并没有什么举世瞩目的国家级实验室项目公开报道……除非,是秘密进行的!
一个更可怕的联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熵”组织!他们追求的,会不会就是这种超越时代的、甚至可能引发“规则改变”的禁忌科技?李薇争夺那块旧厂房,难道是因为它的地下结构,适合改造成秘密实验室的入口或者掩护?
就在陈默的思维在黑暗的迷宫中穿行,试图抓住那一丝可能的线索时——
“笃、笃、笃。”
轻轻的、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陈默浑身瞬间绷紧,像一头被惊动的猎豹!他猛地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那扇拉着窗帘的窗户!筒子楼在二楼,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后巷,平时很少有人走动。
是谁?!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身体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起窗帘一角,向外窥视。
昏黄的路灯光线下,后巷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猫在杂物堆里翻找着食物。
难道听错了?是野猫弄出的声响?陈默眉头紧锁,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他重生后的感官异常敏锐,刚才那三声敲击,清晰、规律,绝不像是野猫无意中碰到的!
他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窗外的每一个角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子里依旧寂静。
就在他准备放下窗帘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对面那栋更高一些的旧居民楼顶楼!一个模糊的黑影,似乎刚刚从楼顶边缘缩了回去,动作快得如同鬼魅!那位置,正好能居高临下地俯瞰他这扇窗户!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错觉!有人!有人在监视他!
他迅速放下窗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是周永昌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还是……刀疤刘不甘心,派人来踩点报复?又或者……是那个神秘莫测的李薇?!
他缓缓蹲下身,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再次看向桌上那张复原了一半的草图。目光死死锁定在“94 - Lab”那两个字符上。一种冰冷的、近乎窒息的预感攫住了他。
窗外那个一闪而逝的黑影,与这张草图带来的寒意,在陈默脑中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网线的一头连着周永昌狰狞的警告,另一头,却延伸向李薇那深不可测的谜团,以及这张草图背后所代表的、远超他想象的黑暗秘密。
这双在窗外窥视的眼睛,究竟是哪一方派来的?他们的目标,仅仅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口袋里这张可能揭开惊天秘密的纸片?陈默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反击己经开始,但危险,也己经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