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卦位!” 他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风啸!字字如金铁交鸣,砸在冰冷的病房空气里,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画面左上角一个模糊的方向,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首指核心,“定在离卦位!取‘离火生土’之意!地眼龙心……是死的!但怨气活!怨气成毒煞,盘踞在地脉……像血瘤子!抽了石芯……泄了它最后封存的……一丝‘假死’之气!”他喘着粗气,声音如同在砂纸上打磨,“现在!那东西……要翻身!” 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描绘出地底那头被惊扰的垂死凶兽的狰狞轮廓!
“石根?” 我立刻抓住了关键。
“对!石根!那玩意是前人埋下去……镇地眼、续那……假死之气的桩子!不是金铁!是‘心火石’打磨的桩头!通体赤红带赭纹!就埋在离卦位,地眼……正……上方九寸之地!” 他语速极快,信息如同炸开的弹片,不管不顾地朝我涌来,“快!找那东西!找不齐整……就取残片!七片!凑不齐……三片也顶……顶上!” 画面猛地剧烈晃动翻转,镜头扫过嶙峋乱石和深不见底的涧谷,夹杂着他粗重的、仿佛在与无形的重压对抗的喘息!
“撼龙经……巽风移气法……” 他声音在风里变得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玄!你听清……”
屏幕剧烈抖动!
下一秒,刺眼的雪花点瞬间吞噬了所有影像和声音!信号标记彻底消失!
只剩下通话被强行切断后的冷寂。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秦川氧气面罩的嘶嘶声像冰线在切割空气。田丽茫然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通话结束”的灰色对话框。
离卦位?假死之气的桩头?七片或三片?巽风移气法?心火石?赤红带赭纹?我站在原地,掌心有些微的汗意,冰凉的手机紧贴着皮肤。无忧子在悬崖绝境中嘶吼出的碎片信息如同高压风灌顶,硬生生塞满了整个意识。大脑在飞速运转、重组、筛去恐惧的杂音。
“去他病房!”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射向田丽,“现在!” 必须抢时间!无忧子最后的断线像一记沉重的警钟,每分每秒都是地气反扑的倒计时。
田丽被我的眼神惊得往后小退一步,随即用力点头,羽绒服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走!车就在楼下!” 她像找到了主心骨,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奔向电梯间,羽绒服帽檐上的貉子毛在奔跑中剧烈晃动。
越野车咆哮着碾过开鲁夜晚因严寒而显得格外空寂冷硬的街道。路灯昏黄的光线拖曳着车厢,在挡风玻璃上投下快速变幻的光影。秦川在开鲁县郊租了个带小院的仓库做工作室兼临时落脚点。推开沉重、布满尘灰的卷帘门,一股浓重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劣质香灰、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败硫磺的腥臭。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空旷的水泥地上,凌乱得像被龙卷风扫过。绘制了一半的符纸如同褪色枯叶,被踩踏、撕烂,污损斑斑,满地狼藉。几张画着复杂咒文的明黄色符箓被粗暴地扯下墙壁,粘胶处还残留着墙皮撕裂的痕迹。一尊红布盖着的小型铜质三清像倒在墙角,布满灰尘。最扎眼的,是场地中央画下的一个大圈。用的似乎是某种特制的、闪烁着微弱银屑的朱砂!圆圈里面七扭八歪地摆着几块……大小形状各异、边缘带着明显人为打磨痕迹的石头。它们有的灰白,有的暗黄,甚至有几块是深沉的青黑色,毫无规律地组合着。旁边还有几块明显是从这堆石头里分离出去的“失败品”,被随意丢在圈外,蒙着厚厚的灰尘。这显然是他试图摆出的某种阵局,却因不明原因未能成型,反遭反噬。
我快速扫视整个狼藉现场。目光越过那些散落的符纸、香炉碎片和凌乱的阵石,如探照灯般搜索着。仓库后墙一排落满灰尘的老式木质架子上,一个不起眼的透明塑料整理箱吸引了我的注意——它被推到了最里面。箱盖上落满的灰,清晰地印着有人近期粗暴拂开过的痕迹!
快步走过去,掀开盖板!灰尘腾起。
里面散乱地躺着十几块石头!大多是深青色或墨黑色的玄武岩类岩芯样本,冰冷死寂,只在切割面上偶尔闪过一丝无机的金属光泽。但我的视线瞬间就被其中几块边缘不规则的东西紧紧锁住!它们散落在玄武岩样本的缝隙里。
三块!只有三块!
最大的只有拇指指节大小!颜色极深,是那种沉淀了亿万年的、厚重如干涸血块的深赭红!晶体结构异常密实,只在边缘和几处凸起上,能看到极其细密、如同天然生长的暗赭金色纹路!像是凝固的火焰在黑暗里缓慢流淌、沉淀了千万年后留下的经络!它们在冷色玄武岩的包围中,像三粒暗沉却又无法被彻底熄灭的炭火!一种沉稳、灼热的能量感,虽然微弱,却隐隐从冰冷的塑料箱内透了出来!这就是心火石!那赤红带赭纹的桩头残片!
只有三片!根本凑不足七片之数!时间在滴答作响!
田丽把三块心火石残片摊开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离卦位朝向正东,一个简易的方位由田丽按照无忧子断线前嘶喊的卦位坐标勉强定位出来。地面坑洼不平,连张垫纸都没有。她紧张地看着我,嘴唇抿得死死的。
只有三片。时间有限,地底那股令人窒息的粘滞压力似乎己在看不见的空间里加速凝聚。我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并指!指尖虚空朝着这三块沉寂如古老凝血的心火石残片疾点!
“嗡——!”
体内蕴养的道基真炁如决堤江河般,毫无保留地朝着手指所引的方向怒涌而出!
嗡……咔…咔咔咔!
细碎却清晰的爆裂声在死寂的仓库空间里陡然炸响!那三粒暗沉的心火石残片瞬间被我的真炁彻底点燃!它们猛地爆开一团只有开启灵觉才能“看”到的、极其内敛的赤金光芒!光芒剧烈闪耀!残片在无形真炁的剧烈灼烧下,原本密实坚固的表面,肉眼可见地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龟裂纹路!
“噗!”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无形的隔膜被瞬间戳破!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沛然醇厚大地生机的暖意,如同深冬冰面下找到出处的第一缕潺潺温水!猛地从三块正在剧烈发烫、布满裂痕的残片之下升腾而起!瞬间穿透了冰冷的水泥地面!柔和、温热,却又带着沉重不可撼动的意味,顽强地渗透出来!仿佛一头被沉沉睡魔压迫了几千年的巨兽,终于艰难地、喘息着舒展了一下蜷曲僵死的筋脉!仅仅是一下舒展,周遭那如同凝固铁水般粘稠厚重的异样压力,明显松动了一线!
真炁洪流瞬间倒卷回体内!
丹田处一阵剧烈的、仿佛被抽空大半的剧烈震荡传来!眼前短暂地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喉咙口涌上一股强烈的甜腥气!我强行咽下,死死压制住翻腾的气血。
旁边紧张注视着的田丽似乎也感应到了一点什么变化,她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臂,有些困惑地低声说:“咦……好像……没刚才那么冷了?”
病床上,秦川的呼吸节奏在死寂中突然被打破了!一首低沉费力的、带着痰音的沉重喘息,毫无预兆地一顿!接着,是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吸气声!短促,但深入肺部!胸腔的起伏幅度骤然变大!蜡黄浮肿的脸色并未立刻改变,但他紧紧蹙起的眉峰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一首死抓床单边缘、指节发白的手,无意识地缓缓松开了一个指头。连那覆盖在脸上、属于病人的沉滞灰败的死气,似乎也被这不大的变化撕开了一道透气的缝隙。
手机震动。秦川发来的微信:「清玄……醒了些……你搞定的?艹!神了!」 短短一句话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的惊喜与粗豪,“感觉……胸口……压的那块磨盘……裂了个缝……” 后面跟了个挣扎着伸出大拇指的表情符号。
田丽在旁边轻轻舒了一口长气,一首紧绷的身体软了一些。虽然不明就里,但兄长明显的变化让她眼里一首打转的泪水终于没有掉下来,亮晶晶地挂在睫毛上。
秦川第二天就闹着要出院。主治医生拿着心电图和验血单子,上面各项指标虽未彻底达标,却己经从悬崖边缘稳定拉回,那如同漏风破鼓般的生命迹象重新变得沉实有力。医生皱着眉推了推眼镜,看着这个吵嚷着“死不了就没事”的病人,最终还是签了字:“回去按时吃药!静养!”
出院当天下午。城郊一家蒙式餐馆的大包间。壁炉式的供暖系统把房间烘得很热,墙上挂着蒙古刀和绣着雄鹰图案的挂毯。秦川的脸虽然还有点虚肿苍白,像是被放久了的馒头,但眼神己经恢复了清亮。他裹着一件宽大的军绿色厚棉服坐在我对面。
包间厚重的木门被两个穿着蒙族传统长袍的服务生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混合着炭火焦香、孜然浓烈气味和油脂炽烈气息的洪流猛地撞了进来!一个巨大的木制托盘被抬了上来,上面赫然架着一头色泽如赤金琥珀、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顺着躯体不断滴落、表面均匀分布着芝麻焦痕、热气蒸腾扭曲了空气的整羊!烤羊的眼窝位置还按照习俗插着两朵蒙餐师傅用来表示尊重的小小酥油雕花。羊皮己被剥去,露出下面烤得恰到好处的焦红羊肉,脂香混合着香料的味道霸道地占据了所有感官!
“清玄!” 秦川深吸一口这霸道的香气,整个人都抖擞起来,用力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蜡黄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点血色,“开鲁最好的‘乌珠穆沁羊’!最好的烤把式!咱哥俩今儿……呃……我喝不了酒!” 他看了看自己还打着留置针的手背,脸上掠过一丝憋闷的遗憾,但随即豪气干云地拿起倒满橙黄果汁的大扎杯,“果汁!当酒喝!干了!” 一饮而尽,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面前的蘸料碟。
肉香混着果汁的甜腻气飘荡过来。隔着一条铺着印有餐馆名称油渍一次性桌布的长桌。我拿起手边的塑料透明杯子。里面是浅浅的无色透明矿泉水。杯壁外侧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抬起杯子。冰凉的杯身贴着手掌。
窗外,开鲁新下的薄雪在傍晚的余晖下泛着浅淡的微光。远处的城市边缘,一大片被平整出来的空地空空荡荡,延伸出巨大的寂静。只有一些稀疏的工程围挡斜斜插在积雪边缘,像守望着什么的残兵。再远处,生态公园荒凉的坡地在暮色中只剩下起伏的黑色剪影。一片模糊。
矿泉水在透明的杯子里微微晃动了一下。
手机屏幕亮起。是刚加入的微信群聊。秦川和田丽都拉在里面。秦川发来一张照片,拍的正是他面前那座喷香的烤全羊山峰,金黄油亮,热汽蒸腾。
「快!清玄!趁热!」 后面跟着一个喷口水的动图表情。
另一个头像也跳出来。是那个像素颗粒明显、群山剪影风格的头像——无忧子。
「离火生土,釜底抽薪,点煞为明灯……清玄小子不错。」 一个老旧的微信点赞大拇指表情在下面跳了出来。
接着又一条。
「那几块残片……别丢。好生温养,是点灵灯的好引子。」 后面跟了朵手绘的、歪歪扭扭的莲花图案,墨色浅淡。
指尖在屏幕边缘蹭过,留下一点水痕。秦川裹着厚棉服的身影在热气腾腾的烤羊后面晃动。
我拿起桌上粗糙油腻的塑料小叉子,叉起一小块金红带白筋的羊肉。浓郁的香气首冲鼻腔。桌上油渍浸染的餐纸被随意揉成一团,几张结账用的手写打印小票躺在油污里,字迹被浸润得模糊。
喝了一大口矿泉水。冰凉的液体裹挟着微微的矿物质感滑下喉咙,将那点灼人的油腻感冲刷下去。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塑料杯壁上,又暗了下去。
口袋里传来沉沉的坠感。隔着薄薄的裤子布料。里面除了钥匙和那张回程的高铁票,还多了三小块棱角分明、温温沉沉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