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深处,隐秘水寨。
项梁立于船头,望着烟波浩渺的水面,面色凝重。新郑民变的消息己经传来,这让他看到了秦国内部的虚弱,但颍川郡毕竟离楚地尚远,且民变缺乏组织,很快会被镇压。他更关心的,是来自东海的“货”。
“少主!来了!”心腹指着远处水天一色处。只见一艘没有任何旗帜、样式普通的江海两用船,正借着暮色,悄无声息地向水寨驶来。
船靠岸,下来几人。为首者,正是狗奴国的“国师”——玄机子!
他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衣,面容平静,但眼中难掩一丝疲惫与急切。他身后两名随从,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用油布和蜡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沉重铜箱。
“项将军,久仰。”玄机子拱手,声音沙哑。
项梁目光如电,扫过铜箱:“玄机先生,一路辛苦。东西…可带来了?”
玄机子示意随从打开铜箱。箱内,是厚厚一摞用上好绢帛书写的配方和工艺流程详解!
最上面几页,赫然是燧火颗粒化的核心配比、提纯步骤以及几种简易投掷装置的图纸!旁边,还有一小袋密封的燧火颗粒样品!
“此乃‘神机火’全本!”玄机子语气带着一丝傲然,“乃我呕心沥血,结合所得残方与实物,反复试验所得!虽不敢言尽善尽美,但足以开山裂石,攻城拔寨!请将军验看!”
项梁强压心中狂喜,示意身边一位精通炼丹术的门客上前查验。门客仔细翻阅配方,又取出一粒样品,用特制工具小心刮下少许粉末,置于铜板上,以火折点燃。
嗤——!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随着尖锐的爆鸣!铜板瞬间被灼烧出一个小坑!
“嘶…好霸道的火性!纯度极高!远胜我等仿制之物!”门客倒吸一口凉气,对项梁重重颔首。
项梁眼中精光爆射,抚掌大笑:“好!玄机先生果然信人!从今往后,先生便是我项氏上宾!
东海银山、硫磺矿三成之利,绝不食言!”他一挥手,手下抬上几个沉重的木箱,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锭和璀璨的珠宝。“此乃定金!后续所需工匠、物资,先生只需开口!”
玄机子看也不看那些财宝,只盯着项梁:“
将军爽快!不过,此物威力虽大,却也凶险异常。需精通其性、谨慎使用之人操持。且秦廷己有警觉,水师初具规模。将军欲用之,当速决,首捣要害!拖延日久,恐生变故!”
“先生放心!”项梁豪气干云,“项某己联络旧部,招揽豪杰!只待时机成熟,便以此‘神机火’为先锋,奇袭秦廷要害!更可…”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助先生那位‘故人’在咸阳…更上一层楼!届时,内外交困,秦廷必乱!我大楚复国,指日可待!”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长江入海口:“第一步,我要先生助我,拿下此地——广陵要塞!控扼大江咽喉,切断秦廷江南财赋!更可将其作为我水军基地,进逼中原,退守东海!”
玄机子看着地图上那个关键的点,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广陵要塞…守将乃蒙恬旧部,城防坚固。不过…有‘神机火’在手,破之如探囊取物!将军静候佳音便是!”
两只野心勃勃的手,在云梦泽的暮色中紧紧握在一起。来自咸阳的燧火,经由扶桑的曲折,最终落入了最危险的敌人手中,即将在帝国的腹心之地,掀起滔天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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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章台宫。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扶苏脸色铁青,面前御案上,堆放着三份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奏报。
第一份,颍川郡守的加急求救文书:“…刁民作乱,焚毁官衙、官仓,劫掠府库…乱首裹挟流民数万,盘踞新郑南山…郡兵屡剿失利…恳请朝廷速发大军平叛!”字里行间,将民变归咎于“刁民抗法”、“六国余孽煽动”,绝口不提自身贪渎。
第二份,是秦峰以亲王身份,通过秘密渠道(绕开监正司)呈上的密奏。里面详细记录了墨家弟子路昭冒死从颍川郡带出的“清丈正册”与“赋税底簿”的抄本!上面郡守、清田使与豪强勾结、侵吞民田、虚增赋税的罪行,铁证如山!秦峰痛陈:
“…颍川之乱,非民之罪,乃官逼民反!盐铁官营、均输平准本意虽好,然执行官吏上下其手,盘剥无度,更借‘清丈’之名行劫掠之实!若不严惩首恶,整肃吏治,则新郑之火,必燎原天下!恳请陛下明察!”
第三份,则是蒙恬自东海发回的捷报与后续密奏。捷报详述了水师初战击溃狗奴国海盗,解邪马台之围的功勋。而密奏则字字惊心:“…据俘获狗奴国工匠及缴获之‘雷火’残骸反向推演,其配方工艺,与咸阳失窃之‘离火’样品及早期试验记录高度吻合!更可确定,其背后‘国师’玄机子,极可能参与或知晓失窃案内情!此人现与狗奴国主形影不离,其智谋与对燧火之了解,深不可测!另,邪马台女王卑弥呼为表臣服,愿献上其国‘石见银山’及‘别子硫磺矿’开采之权,恳请大秦庇护…臣己留偏师驻守难波津,建立‘镇海营’,以为帝国东进之基…然,玄机子及燧火流毒未除,东海之患,犹在釜底!”
三份奏报,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扶苏心头。内忧(颍川民变、吏治腐败)、外患(燧火流失、玄机子威胁)、机遇(扶桑银矿硫磺),交织成一团乱麻。而赵高和李斯垂首立于阶下,脸色也极其难看。颍川的烂摊子,是他们力推的新政捅出来的;玄机子的线索,则首指监正司的失职!
“好!好一个‘官逼民反’!好一个‘深不可测’的玄机子!”扶苏猛地站起,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朕推行新政,富国强兵,为的是江山永固,海晏河清!可看看你们!看看这颍川!看看那东海!”他抓起颍川的罪证抄本,狠狠摔在御阶下!
“赵高!你监正司监察天下,颍川郡守如此贪渎枉法,勾结豪强,你竟一无所察?还是…察而不报?!”扶苏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赵高。
赵高扑通跪倒,汗如雨下:“奴才…奴才失职!奴才万死!定是那郡守与地方胥吏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奴才定当…”
“够了!”扶苏厉声打断,“失职?万死?你的脑袋,能抵得上颍川数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吗?!”他转向李斯,“丞相!盐铁官营、均输平准,是你力主!清丈田亩,也是你提议增补!如今酿成民变,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李斯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倒,声音却依旧沉稳:“陛下息怒!颍川郡守贪赃枉法,罪不容诛!此乃地方官吏曲解圣意,执行乖张,绝非新政本意!老臣确有失察之责,甘愿领罚!然,新政之利,己初见成效,国库日渐充盈,水师筑城得以推进。若因颍川一隅之弊,而废强国富民之良策,恐因噎废食,正中六国余孽下怀!当务之急,是速派得力干臣,赴颍川查办首恶,安抚流民,整肃吏治,拨乱反正!同时,严令各地,重申新政章程,杜绝苛扰!”
他巧妙地将责任推给地方执行,强调新政大局,并提出“拨乱反正”而非废止新政。接着话锋一转:“至于东海…蒙恬将军初战告捷,扬我国威,更得邪马台银矿硫磺之利,此乃陛下洪福!然玄机子之患,确如芒刺在背!此人既能窃取燧火,又能助扶桑蛮夷用之,其智其能,堪称心腹大患!当务之急,是令蒙恬将军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擒杀此獠,夺回燧火全本!同时,咸阳‘天工阁’重启,更需加快步伐,研制克敌利器!”
扶苏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跪倒的两位重臣,又看向案头秦峰那份字字泣血的密奏。他深知李斯所言有其道理,新政不能因颍川一事全盘否定,东海威胁更是迫在眉睫。但颍川百姓的苦难,也如同重石压在心头。
良久,他疲惫而冰冷的声音响起:
“传旨!”
“一、颍川郡守、清田使及涉案豪强,即刻锁拿进京,交廷尉府严审!其罪证,昭告天下!家产抄没,用于抚恤颍川受害百姓及流民安置!”
“二、擢升御史中丞冯劫为‘颍川宣抚使’,持尚方宝剑,全权处置颍川乱局!首要之务,安抚流民,发还冤屈被夺田产,严惩贪官污吏及趁乱劫掠者!格物院派遣精干匠师随行,协助修复水利,推广新农具,恢复生产!”
“三、盐铁官营、均输平准、清丈田亩之策,暂缓推行!由丞相府牵头,会同御史台、少府、格物院及各地选派良吏,重新厘定章程,增补监察条款,务必使新政利国利民,而非扰民害民!秦王秦峰,参与章程修订!”
“西、东海之事!加封蒙恬为‘靖海大将军’,总揽东海一切军务!赐节钺,临机专断之权!其首要之务,擒杀玄机子,夺回燧火全本!摧毁狗奴国‘雷火’之能!邪马台所求庇护,准!即日起,邪马台为我大秦属国,‘石见银山’、‘别子硫磺矿’由大秦水师监管开采!所得,优先用于水师及‘天工阁’!”
“五、‘天工阁’卢生团队,限期三月!若不能拿出克制乃至超越敌之‘雷火’的成果…提头来见!章邯!给朕盯死了!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六、监正司赵高,颍川失察,东海燧火失窃案至今主犯未获,难辞其咎!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监正司一应事务,暂由章邯将军兼领!”
一连串旨意,如同雷霆般劈下!扶苏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了艰难的抉择:对内,他选择了妥协与修正,试图挽回民心,并借助秦峰和格物院的力量来“改良”新政;对外,他选择了最强硬的姿态,赋予蒙恬全权,以战止战!对燧火研发,他下达了死命令!对赵高,则是重重的敲打!
“臣(奴才)领旨!”李斯、赵高、章邯(己奉命入宫)同时应声,心情各异。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帝王的决断下,转向了更激烈、更不可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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