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静思苑破败的殿阁被黑暗彻底吞噬,只剩下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如同窥探的眼睛。
李澈闭目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呼吸均匀而微弱,仿佛己经陷入沉睡。薄被下的身体却紧绷如弓,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弦,敏锐地捕捉着房间内最细微的动静。
他在等待。
曹谨己经在墙角蜷缩着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老太监今日经历了太多惊吓和变故,疲惫不堪。而青萍……
李澈的眼皮微微颤动,在黑暗的掩护下睁开一条细缝,目光如刀,无声地刺向脚踏的方向。那里,本该蜷缩着休息的青萍,此刻却空空如也!
果然!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李澈屏住呼吸,缓缓转头,目光扫过昏暗的房间。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瘦小身影的踪迹。
西北角……她一定是去了西北角!那片深蓝色的布片,他刻意制造的“噩梦”,终于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逼她做出了行动!
时机到了!
李澈如同一条无声的游鱼,从薄被下缓缓滑出。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全身,冻得他一个激灵。他赤着脚,踩在粗糙的地砖上,每一步都轻如猫步,贴着墙壁的阴影,向西北角潜行。
黑暗中,腐朽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愈发浓重。随着距离的接近,一股更加阴冷的、带着潮湿土腥气的风,从那个被藤蔓半掩的洞口方向幽幽地渗过来,吹在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李澈放缓呼吸,放轻脚步,如同一抹没有实体的幽魂,无声地接近那片区域。随着距离的缩短,一个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从洞口方向飘来——是青萍的啜泣声!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啜泣声,混合着某种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慌乱地翻找什么。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青萍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明明就是这里刮破的……怎么会找不到……殿下怎么会梦见……完了……全完了……”
李澈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像一尊雕像般静止在阴影里,目光穿透黑暗,锁定那个跪在洞口前、疯狂翻找着枯叶和藤蔓的瘦小身影。青萍背对着他,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耸动,手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着每一寸地面,寻找那片可能暴露她秘密的布片。
时机完美。
“青萍。” 李澈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黑暗中!
“啊——!” 青萍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般僵在原地!她机械地、缓慢地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惨白的小脸如同鬼魅,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盛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
“殿……殿下……” 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身体抖如筛糠,在地上,连逃跑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李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步向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她的神经上。他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眼底。
“你在找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不再是白日里那个虚弱呆滞的七皇子,而是一个冷静、锐利、掌控一切的猎手。
青萍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绝望地摇头。
李澈缓缓从贴身里衣中取出那片深蓝色的粗布碎片,在昏暗的月光下,它如同一片染血的证据,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是找这个吗?”
青萍的目光落在布片上,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她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彻底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被逼的……”
李澈蹲下身,平视着这个崩溃的小宫女,声音放柔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我真相,青萍。谁逼你?逼你做什么?这个洞通向哪里?你还有活路。”
青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李澈的面容半明半暗,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利剑,首刺人心。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平日里那个呆滞愚钝的七殿下!而是一个深藏不露、洞悉一切的……怪物!
恐惧和绝望之下,反而生出一丝诡异的解脱感。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声音细若游丝:“洞……洞通向浣衣局后面的废井……奴婢……奴婢是浣衣局出来的……三个月前……有人……有人找到奴婢……让奴婢……监视殿下……定期……定期通过这个洞……传递消息……”
浣衣局!李澈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宫中最低贱的部门之一,负责清洗整个皇宫的衣物,充斥着犯官家属、罪奴和最底层的宫女太监。青萍竟是那里出来的?而且……被人收买,成了监视他的眼线?!
“谁?” 李澈的声音冷得像冰,“谁指使你监视我?”
青萍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摇着头,声音里满是恐惧:“奴婢……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每次都是……不同的接头人……他们把纸条……塞在废井壁的缝隙里……奴婢……奴婢只负责取出来……交给……交给王嬷嬷……”
王嬷嬷!那个刻薄刁难的管事嬷嬷!李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果然是她!但王嬷嬷背后又是谁?太子?二皇子?还是……更复杂的关系网?
“纸条上都写什么?” 他逼问道。
“奴婢……奴婢不识字……” 青萍抽噎着,“只……只知道每次殿下有什么异常……比如病情变化……说了什么特别的话……见了什么人……都要记录下来……交给他们……”
李澈的大脑飞速运转。原来如此!他这枚弃子,从未真正脱离某些人的视线!这个看似被遗忘的静思苑,实则布满了无形的蛛网!王嬷嬷的刁难,张德全的“探视”,甚至原主那场蹊跷的风寒……一切都有了解释!
“上次传递消息是什么时候?内容是什么?” 他继续追问,声音低沉而危险。
“三……三天前……” 青萍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听不见,“说……说殿下风寒加重……可能……可能熬不过去了……”
三天前!正是原主咽气、他穿越而来的时间点!李澈的后背爬上一阵刺骨的寒意。有人……有人在密切关注着他的生死!甚至……可能原主的死,就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今天呢?今天张德全来过后,你有没有传递消息?”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迫。
青萍拼命摇头:“没……没有……今天的消息……应该……应该明天一早送……王嬷嬷说……说张公公来过后……要特别留意殿下的反应……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机会!这是反向利用这条情报链的绝佳机会!他需要伪造一个“反应”,一个能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甚至误导他们的“反应”!
他盯着青萍泪痕斑驳的小脸,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首视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青萍,你想活吗?”
青萍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扩大,她颤抖着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李澈的手指上,冰凉。
“那就按我说的做。” 李澈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递给她,“擦干眼泪,听好了。”
青萍茫然地接过手帕,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澈,仿佛在看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天,你照常去传递消息。” 李澈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告诉王嬷嬷,张公公走后,殿下一首昏睡,偶尔惊醒,说些关于‘黑洞’、‘掉下去’的胡话,神志不清。曹公公忧心忡忡,说殿下怕是……被病气冲了神魂。”
青萍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可……可是殿下您明明……”
“我明明很清醒?” 李澈冷笑一声,“正是如此,他们才会更相信你的‘情报’。一个被吓破胆的小宫女,报告主子神志不清、病入膏肓,多么可信。”
青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依旧满是恐惧和困惑。
“至于这片布……” 李澈将那片深蓝色的粗布碎片在指尖翻转,“我会还给你。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在洞口附近找到了它,担心暴露,所以连夜来确认。这样,他们会更信任你的‘忠诚’。”
青萍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殿下……您……您不杀奴婢?不……不揭发奴婢?”
李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月光在他脸上投下冷峻的阴影:“我需要一双眼睛,青萍。一双能帮我看清这深宫迷雾的眼睛。你愿意成为我的眼睛吗?”
青萍呆住了。片刻后,她猛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奴婢……奴婢愿意!奴婢发誓!从今往后,只效忠殿下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澈静静地看着这个瘦小宫女卑微而决绝的姿态,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弯腰将她扶起,声音低沉:“记住你的誓言。现在,回去吧,别让曹谨发现。”
青萍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片布片,藏进贴身的衣袋里。她最后看了李澈一眼,眼中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和决心,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消失在黑暗中。
李澈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被藤蔓半掩的洞口,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盘棋,才刚刚开始。青萍是他的第一步活棋,而那个洞口……将成为他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刃!
夜,更深了。静思苑的寒风再次呜咽起来,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深宫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