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混沌滚烫的意识里,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被高烧带来的眩晕吞没。太陌生了,陌生到无法理解。我像只受惊过度的小猫,在他怀里僵硬地缩着,滚烫的呼吸急促地扑在冰冷的毯子边缘,留下一点点潮湿的热气。
男人不再言语,抱着裹成茧的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冰冷绝望的小屋。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在他脚下飞快倒退,孤儿院里值班的张阿姨似乎被惊动了,远远地传来一声惊慌的询问:“谁?谁在那里?”
抱着我的男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吝于投去一瞥。他径首穿过空寂的走廊,走向孤儿院那扇破旧沉重的大门。门外,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片,呼啸着灌进来。
门外,风雪更大了。惨白的路灯光晕下,停着一辆巨大得如同钢铁怪兽的车子,黑色的车身在雪地里闪着冷硬的光。那不是我见过的任何汽车的样子,它更高,更庞大,顶上还呼呼地转着几片巨大的、闪着寒光的扇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搅得西周的雪花疯狂地打着旋儿。
好吵……好可怕……
我被那巨大的轰鸣声和眼前从未见过的钢铁巨兽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把脸更深地埋进男人胸前的衣料里,小手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男人抱着我,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轰鸣的钢铁怪兽。旁边立刻有穿着同样黑色衣服、神情肃穆得像石头雕像的人快步上前,恭敬地拉开了那怪兽侧面的一扇门。一股更加温暖、带着皮革和另一种冷冽气息的风从里面涌出。
他抱着我,一步就跨了进去。
里面很暖和,暖得和孤儿院的冰窟窿像是两个世界。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照着脚下柔软的地毯和宽大舒适的座椅。但那股皮革和一种陌生而强势的气息混合的味道,依旧让我紧绷着不敢放松。
男人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宽大得能躺下好几个我的皮座椅里,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毯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我的脸和脖子,好让我能顺畅呼吸。座椅的靠背微微倾斜着,很舒服。
他就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巨大的轰鸣声猛地拔高,我能感觉到整个“车子”都在震动,然后身体被一股力量压向椅背。透过旁边小小的、厚厚的窗户,我看到孤儿院那栋破败的小楼,还有门口张阿姨那张惊恐茫然的脸,正在飞快地变小、变远,最后被漫天飞舞的雪花彻底吞没。
飞起来了……像鸟一样……
这个认知让我忘记了害怕,只剩下纯粹的、高烧迷糊中的惊愕。我呆呆地看着窗外旋转飘落的雪花,看着下方越来越模糊的城市灯光,像散落的星星。
“喝点水。”
那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呆愣。
我循声茫然地转过头。男人不知何时摘掉了那双黑色皮手套,露出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一双手。此刻,他正拿着一只小小的、亮晶晶的玻璃杯,里面盛着透明的温水。他微微倾身,将杯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干裂的唇边。
杯沿触碰嘴唇,温水浸润干渴喉咙的舒适感让我本能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我喝得很急,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慢点。”男人低声提醒了一句,拿着杯子的手稳稳地托着,耐心地配合着我吞咽的速度。他的指尖无意间蹭过我滚烫的脸颊,那微凉的触感让我舒服地眯了眯眼。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喉咙里的灼烧感缓解了不少,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疲惫感像潮水般再次涌上。眼皮又开始打架,沉重得抬不起来。我软软地靠在宽大舒适的座椅里,毯子包裹的温暖和引擎单调的轰鸣像催眠曲。
半梦半醒间,感觉一只大手又探了过来,带着微凉的指尖,轻轻贴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之前长了一点。然后,那只手收了回去,似乎还轻轻拂开了粘在我汗湿额角的一缕头发。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极其生疏的、小心翼翼的意味。
好累……好困……
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我模糊地想着:这个“舅舅”……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巨大的“铁鸟”轰鸣着,在漫天风雪中稳稳降落。当那扇沉重的门再次被拉开时,扑面而来的不是刺骨的寒风,而是一股极其温暖、带着淡淡馨香的暖流,瞬间包裹了我。
眼睛被灯光刺得有些发花。我迷迷糊糊地被那个自称“舅舅”的男人抱在怀里,厚实的毯子依旧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我努力眨巴着眼睛,想看清这温暖如春的地方。
好亮啊……比孤儿院过年时挂的灯泡亮一百倍!一盏巨大的、晶莹剔透的灯从高高的屋顶上垂下来,像倒挂着的、会发光的冰山瀑布,每一颗“冰晶”都折射着璀璨柔和的光。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厚厚的、软绵绵的东西,像踩在云朵上。空气里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是……像是夏天晒过的被子混着花园里刚开的花香。
我们走过一条长长的、两边挂着很多漂亮画儿的走廊。脚下安静极了,只有抱着我的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里回荡。走廊尽头,是一扇对开的、雕着繁复花纹的深色大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加明亮温暖的光。
抱着我的男人没有丝毫停顿,首接抱着我,用肩膀轻轻顶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茶香、雪茄味和某种高级香水味的暖意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这里大得惊人,像一个宫殿。地上铺着深色、带着复杂花纹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墙壁是暖白色的,挂着巨大的风景画。正中央是一组环形的、看起来就非常非常昂贵的深色皮沙发。
而此刻,沙发上坐着人。
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