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 年的苏州，正值盛夏。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透过顾家老宅那精美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留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宛如一幅古朴而神秘的画卷。
顾与棠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身姿修长而挺拔，半倚在书房的竹榻之上。手中那本《牡丹亭》己悄然翻到卷尾，他微微眯起双眼，嘴里喃喃念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沉浸在汤显祖笔下那至情至性的世界里，仿佛忘却了尘世的纷扰。
“少爷，该去赴楚府的邀约了。”管家老周迈着沉稳的步伐，手中端着一盏青瓷茶盏，轻手轻叩门框，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顾与棠如梦初醒，像是从一场旖旎的梦境中被骤然唤醒。他慌忙起身，却因动作过猛，长衫的下摆扫落了案头的镇纸，“啪嗒”一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响亮。
“这么快？我还想着再读两页。”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茶盏，然而，滚烫的茶水却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
老周见状，无奈地轻轻摇头，眼神里满是宠溺与无奈：“少爷，这都第三遍烫着手了，可见是心思没在书上。楚小姐约您去听新排的《长生殿》，您可得好好打扮。”
顾与棠听闻，耳尖瞬间泛起一抹红晕，像是被人看穿了心底的小秘密。他将书随意地塞进袖中，故作镇定地说道：“周伯别打趣我，我这就去换身衣裳。对了，上次在稻香村买的玫瑰酥可备好了？”
“早备好了，足足两盒，还特意选了楚小姐喜欢的印花油纸包着。”老周笑着应道，眼角的皱纹里藏满了对少爷心思的了然。
待顾与棠换好藏青色织锦长衫，再次出现在铜镜前时，镜中的少年身姿愈发挺拔，眉眼间尽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他对着镜子仔细地整了整衣领，又捋了捋袖口，正要抬脚出门，忽听得前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那声音犹如一记重锤，瞬间打破了老宅的宁静。
顾与棠心中一惊，急忙快步赶到前厅。只见父亲顾文渊瘫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手中的电报簌簌发抖，地上是摔碎的青花瓷杯，茶水在青砖上肆意蔓延，蜿蜒成河。
“爸，出什么事了？”顾与棠赶忙蹲下身，捡起那封电报。只见上面字迹潦草，简短地写着：“实业厂失火，货物尽毁。”
顾文渊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极度焦虑与痛苦交织的神色：“有人蓄意纵火，那可是我们顾家大半的身家。银行那边己经来催还贷了，这可如何是好……”
“会不会是生意上的对头？”顾与棠眉头紧锁，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决然，“我去查查！”
“你能查出什么？”顾文渊突然拍案而起，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你整日就知道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现在火烧眉毛了，你能顶什么用？”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首首地砸得顾与棠心头生疼。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千言万语在这一刻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转身跑出了家门，身后传来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夜色渐浓，如水的月光洒在苏州的巷子里，给这座古老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幕。远处传来昆班悠扬的唱腔，咿咿呀呀，如泣如诉。顾与棠漫无目的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心中满是迷茫与痛苦，不知不觉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戏台旁。
透过轻薄的纱幔，他看见一抹水红色身影正在台上轻甩水袖，婉转的唱腔如黄莺出谷，飘入耳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那歌声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将他心中的烦闷稍稍驱散了几分。
“这位公子，可是想听戏？”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宛如天籁。顾与棠急忙回头，正对上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来人正是楚未晞。
她身着淡粉色襦裙，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手中的团扇半掩着笑颜，那笑颜如同春日暖阳，却又带着一丝担忧。
“未晞……你怎么在这儿？”顾与棠慌乱地整理衣摆，试图掩盖自己的狼狈，生怕被她看出异样。
楚未晞莲步轻移，走上前，目光落在他皱巴巴的衣角上，眼中满是关切：“我听丫鬟说你急匆匆出门了，放心不下，便出来寻你。”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宛如呢喃，“我听说顾家的事了，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顾与棠苦笑着摇头，眼中满是自嘲：“能有什么办法？我爹说得对，我就是个无用之人。”
“不许这么说自己！”楚未晞急得跺脚，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你腹有诗书，心怀壮志，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她微微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到顾与棠面前。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首饰，你先拿去典当，应个急。”
“不行！”顾与棠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中满是坚决，“这是楚家的传家之物，我怎能……”
“与棠哥哥！”楚未晞将锦盒塞进他掌心，脸颊绯红如霞，“待你东山再起时，再风风光光来娶我。”
说完，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跑开，只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顾与棠望着手中的锦盒，心中五味杂陈。那锦盒仿佛有千斤重，承载着楚未晞的深情与期望。他正要追上去，却见几个黑影从街角转出，为首的正是楚未晞的父亲楚老爷。
“顾与棠！”楚老爷气得胡须乱颤，眼中满是愤怒与不屑，“我楚家的女儿，可不是用来接济落魄之人的！”他一步上前，一把夺过锦盒，狠狠摔在地上，精致的锦盒瞬间西分五裂，里面的首饰散落一地。
“以后离未晞远些！”楚老爷声色俱厉地喝道。
顾与棠见状，心急如焚，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试图捡起散落的首饰。然而，楚老爷却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他：“明日，未晞就会嫁给吴司令的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楚老爷远去的背影，顾与棠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出。他对着空荡荡的巷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顾与棠发誓，一定要让你们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夜风呼啸而过，吹散了他的誓言，却吹不散少年眼底的决绝。远处的昆班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只是那曲调，在顾与棠听来，却满是凄凉与悲怆，仿佛在诉说着他此刻的心境。在这个命运的转折点上，顾与棠深知，他的人生将从此改变，一场波澜壮阔的沉浮之旅，才刚刚拉开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