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浓烈药味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和隐约的汗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孟禾月被迫站在角落里,此刻她的胃里己经波涛翻涌,若再有一点刺激,就会喷爆而出。
呼延弃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本就瘦弱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死气。
医官用一把小刀划开呼延弃心脉附近的皮肤,呼延弃突然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被骤然撕裂般的、濒临断气的倒抽气声。
他的胸膛猛地向上弹起,却又被狠狠按回,脸颊瞬间由青灰涨成可怕的酱紫,眼球如同濒死的鱼般突出、布满血丝。
‘这是在救人?!’孟禾月感到疑惑。
医官接着掏出了一个密封的墨玉罐子,将里面幽蓝的膏体抹在了呼延弃的胸膛上的伤口处。
接触皮肤的一瞬间,呼延弃的身体骤然拱起!
那是一种近乎折断的反曲,他双眼猛地凸睁,眼白瞬间被可怖的蛛网血丝充满。
喉咙深处挤出如同绝望凶兽被掏心般的凄厉惨嚎。但那嚎叫只开了个头,便被更汹涌的痛苦硬生生堵死在胸腔里!
只见那幽蓝毒膏仿佛有生命般的顺着他的血液蔓延。
冰寒的毒力化作千万根无形的毒刺,顺着他体内的血脉经络凶猛地钻向西肢百骸。
呼延弃的嘶嚎变成了短促、碎裂的倒气。
身体疯狂地扭动、抽搐、痉挛。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不受控制地跳弹。
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在他脆弱的脖颈、胸口甚至额角暴凸出来,狂乱地搏动着!
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他身下的被褥彻底浸透、染黑!
呼延弃的脸,己经完全扭曲变形,涕泪、涎水、甚至还有一点粉红色的血沫从他的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涌出。
此时此刻的他如同灵魂正在被强行剥离这痛苦的躯壳!
这地狱般的场景,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孟禾月的心。
“住手,你们快住手,他快死了,你们根本不是在救人,快住手啊!”
医官压根没把孟禾月的话当回事,继续着手里的‘救治’。
孟禾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所有畏惧和规则都抛诸脑后。
她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想要将医官的手打掉。
就在她指尖即将碰到对方的瞬间——
呼延弃那只被折磨的青筋暴起的手,仿佛在冰凉的深渊中终于感应到了温暖。他抓紧了孟禾月的手。
带着求生本能爆发出的巨力,死死攥住了孟禾月,指尖也深陷入她温热的皮肉里。
孟禾月吃痛,但她看着更痛苦的呼延弃还是忍了下来,并试图再次阻止医官:
“快住手啊!他真的痛的快死了,你是医者,不是屠夫!”
这根本就是最残忍的凌迟,是对一个生命的酷刑。
医官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只是给了孟禾月一个眼神警告,仿佛在说,如果再影响他,下一个死的就是她了。
孟禾月吃痛,手腕上被呼延弃指甲掐出的血痕传来阵阵刺痛,但她看着眼前这具在剧毒冰火地狱中疯狂挣扎、濒临破碎的躯体,那点痛楚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她强压下再次冲向医官的冲动,喉头哽咽,只能将满腔的悲愤和无力,化作对这个近乎绝望的灵魂的安抚。
“王子殿下......我在......我在你身边......别怕......撑住......求你撑住......”
“你还要回北狄...还要......还要看草原上......那轮又大又圆的太阳。求你...撑住啊......看看那太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仿佛不是在劝慰他,而是在哀求命运,哀求这无休止的折磨快些结束。
就在这时!
呼延弃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凝聚到了顶点。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如同琴弦骤然崩断般的尖利嘶鸣。
随即,那绷紧到极限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骤然软瘫下去。
所有的痉挛、抽搐、狂乱的搏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双眼依旧圆睁着,布满血丝,瞳孔却彻底失去了焦距,涣散地对着虚空。
口鼻间涌出的不再是痛苦的呜咽,而是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
结束了。
这场漫长而残忍的‘治疗’,终于在他彻底力竭、陷入深度昏迷后,宣告结束。
孟禾月僵在原地,手腕还被呼延弃冰冷的手指死死攥着。
她尝试着,想将自己的手腕从呼延弃那冰冷僵硬的手指中抽出来。
那看似无力的手指,却如同焊死在她腕骨上一般,纹丝不动。
孟禾月放弃了。她不再试图挣脱,只是疲惫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哀伤,任由他攥着。
就在这时,医官收拾完毕,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孟禾月被呼延弃死死攥住的手腕上——
那里,清晰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医官沉默地看了几秒,缓慢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青瓷小圆盒。不容拒绝地放在了孟禾月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的掌心。
瓷盒入手冰凉,孟禾月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她再抬起头时,医官己经转身沉默地走向门口。
那苍老而疲惫的背影,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重。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孟禾月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在他微微侧过的半边脸上,透露出了一丝不忍与无奈?
孟禾月的心猛地一颤!她低头,再次看向掌心那枚冰凉的小瓷盒。
这...是给她的?给她治手腕上那几道抓痕?
明明刚才每一个动作都冰冷如铁,毫无人性的。
难道...
刚才那如同凌迟般的酷刑......真的是......唯一的生路?
他并非冷血的屠夫,而是不得不选择最痛苦、却也可能是唯一有效方法的……医者?
一丝复杂难言的......理解?或者说,是更深层次的悲哀?悄然渗入。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昏迷不醒的呼延弃。
手腕上那冰冷僵硬的抓握,如同沉重的镣铐,将她牢牢锁在原地。
孟禾月挣了几次,那力道却纹丝不动,仿佛在昏迷的深渊里,他依旧固执地抓住了这唯一的浮木。
她不再徒劳挣扎,只是顺着那牵引的力道,缓缓跌坐在脚踏上。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如同沉入混沌的深海。
不知不觉间,她竟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与那冰冷的桎梏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