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协议签完的那个周末,陈峰和阿依莫背着药箱,再次踏上了去阿扎河的路。这次不是义诊,是特意请假去家访——他们想趁暑假,把寨子里需要重点关注的病人情况摸清楚,记在本子上,等毕业后好“对症下药”。
大巴车在盘山公路上晃了西个小时,阿依莫一路都在给陈峰讲“家访路线”:“先去李阿婆家,看看她的膝盖有没有好转;再去小石头家,复查一下肺部;最后去王大叔家,他的胃疼得盯紧点……”她的笔记本上画着简易地图,每个名字旁边都标着“重点”。
车到阿扎河乡,刚下车就撞见了张医生。他黑瘦的脸上堆着笑:“听说你们要回来,我特意在卫生院等你们。”他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寨子里几户重点户的档案,你们拿去参考。”
布包里是几本泛黄的病历,字迹潦草却认真:“李阿婆,68岁,关节炎10年,近期加重;王大山(王大叔),45岁,反复胃痛3年,未做胃镜;石磊(小石头),6岁,支气管炎,己好转……”
陈峰翻着病历,心里一阵暖。张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以后这担子,就靠你们年轻人挑了。”
第一站去李阿婆家。老人正坐在竹楼前编竹篮,看见他们,手里的篾条“啪”地掉在地上,赶紧拉着阿依莫的手:“我的乖囡,你可回来了!”又转向陈峰,指着他手腕上的银镯笑,“这镯子戴得亮,是个有福气的。”
阿依莫蹲下身,轻轻按了按李阿婆的膝盖:“最近还疼吗?有没有按时用我们上次给的药膏?”
“疼是轻多了,”李阿婆叹口气,“就是蹲下去还费劲,想给你们编个竹篮装草药,都编不利索。”
陈峰拿出血压计,给老人量了血压,又用听诊器听了心肺:“血压正常,肺音也清,就是关节得慢慢养。”他从药箱里拿出新的药膏,“这个比上次的药效强点,记得每天抹两次,晚上用热毛巾敷敷再抹。”
李阿婆点点头,从屋里端出一碟炒南瓜子,非要塞给他们:“自己种的,香得很。”
离开时,老人站在竹楼前送了老远,嘴里念叨着:“早点回来啊,我给你们留着新收的红米。”
去小石头家的路上,要穿过一片梯田。正是插秧的季节,哈尼族人挽着裤腿在水里劳作,弯腰、插秧,动作整齐得像在跳舞。阿依莫指着田里一个戴蓝头巾的妇女:“那是小石头的妈妈,我们去跟她打个招呼。”
小石头的妈妈看见他们,赶紧从田里上来,脚还带着泥就拉他们往家走:“小石头念叨你们好几天了,说陈峰哥哥要带沙枣给他吃。”
小石头正在院子里追小鸡,看见他们,手里的树枝一扔就跑过来,张开嘴让陈峰看:“我牙不疼了!能吃硬东西了!”
陈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拿出听诊器:“再让我听听肺,要是好了,就给你沙枣。”
听诊器刚贴上小石头的胸口,他就咯咯地笑:“痒!像毛毛虫爬!”阿依莫在一旁逗他:“别动,不然陈峰哥哥不给你沙枣吃。”
听完肺音,陈峰松了口气:“好了,湿啰音全没了,跟正常人一样。”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包沙枣,递给小石头,“尝尝,甜的。”
小石头接过去,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眼睛瞪得圆圆的:“比山里的野蜂蜜还甜!”
中午在小石头家吃饭,红米饭配着腌肉和野菜,简单却香。小石头的爸爸喝着米酒,红着脸说:“以前总觉得生病是‘鬼缠身’,是你们让我知道,病能看好,不用怕。”
阿依莫趁机说:“以后有不舒服要早点说,别硬扛。我们毕业后就回来,就在乡卫生院,找我们方便。”
男人愣了愣,随即给陈峰和阿依莫各倒了杯酒:“好!好!有你们在,我们就像有了靠山!”
下午去王大叔家时,他正在山上砍柴。看见他们,扔下柴刀就往回跑,手里还攥着一把刚采的野薄荷:“给你们泡水喝,解暑。”
陈峰给王大叔做了简单的检查,按压他的上腹部时,大叔疼得皱起了眉。“最好去做个胃镜,”陈峰认真地说,“排除一下胃溃疡,放心点。”
“做胃镜贵不贵?”大叔有点犹豫。
“定向生有政策,”阿依莫说,“到时候我们帮你申请减免,花不了多少钱。”
大叔点点头,搓着手笑:“听你们的,你们是医生,懂行。”
夕阳西下时,两人背着药箱往乡卫生院走。梯田里的水映着晚霞,像铺了层金箔,空气里飘着泥土和稻禾的清香。
“你看,”阿依莫指着远处的竹楼,“他们多需要我们。”
陈峰嗯了一声,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归属感。以前总觉得敦煌才是家,现在却觉得,这片红土地也在慢慢变成他的根——不是因为风景,是因为这里的人,那些期待的眼神,那些朴实的笑容,都在拉着他往下扎。
张医生在卫生院门口等他们,手里拿着两盏马灯:“山里晚上黑,明天去更远的寨子,用得上。”他看着两人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叹道,“辛苦你们了,跑了一天。”
“不辛苦,”陈峰说,“比在教室看书有意义。”
那天晚上,他们在卫生院的值班室整理家访记录,把每个人的情况分类记好:“李阿婆——定期送关节炎药膏;小石头——秋季补种流感疫苗;王大叔——督促做胃镜……”字迹在马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你说,我们真的能做好吗?”阿依莫忽然问,声音有点轻。
陈峰看着她眼里的光,想起白天李阿婆的竹篮,小石头的笑,王大叔的野薄荷——这些都是答案。
“能,”他说,“因为我们不是在完成任务,是在回应他们的期待。”
马灯的光落在两人的笔记本上,也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窗外的阿扎河,水流声潺潺,像在为他们的决心伴奏。
陈峰知道,从这次家访开始,他们和这片土地的联系,就再也分不开了。未来的路或许有风雨,但只要想起这些在寨子里见过的笑脸,就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就像山里的竹子,把根扎得深一点,再深一点,就能扛住所有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