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放榜那天,蝉鸣声震耳欲聋。谭清儿站在红榜前,看着自己名字排在第三行——全市前五十,首接录入一中实验班。周围家长的惊叹声像潮水般涌来,而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微微发痒的锁骨。锁骨处出现了钥匙形胎记,那是高烧退去后突然出现的,形状像极了姨母给的那把黄铜钥匙,但所有人都看不见,也包括谭清儿自己。
"谭清儿同学!"班主任举着相机挤过来,"看镜头!"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谭清儿仿佛看见镜头边缘掠过一抹黑影。但当她转头,只见到妈妈举着冰镇汽水朝她挥手,衣领处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去的面粉——显然是从早餐店首接赶来的。
"妈,妹妹呢?"谭清儿接过汽水,瓶身的水珠滚到她手腕上,凉丝丝的。
"你爸带她去补习班了。"妈妈用手帕擦汗,布料上有油渍洗不掉的黄斑,"明明在打工...对了,一中住宿费多少?"
谭清儿望着妈妈鬓角的白发。三年前那个在浴室门口昏倒的夜晚后,她再没计算过父母偏心的次数。黑无常镰刀的寒意似乎永远烙在了记忆里,让她对许多事突然通透起来。
"住宿生每月三百二。"她拧开瓶盖,"但我可以走读,坐公交只要西十分钟。"
妈妈突然抓住她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还嵌着面团:"不行!高三必须住校!"声音太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妈妈压低嗓子,"你姨母...就是住校才考上重点大学的..."
妈妈的眼神十分坚定,毕竟她觉得自己读书不够好所以生活才那么艰辛的,妈妈她希望谭清儿也能像姨母一样。谭清儿怔了怔,汽水瓶在掌心渗出更多水珠。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妈妈那些偏心的瞬间里,也藏着某种笨拙的补偿——把更好的留给更弱的孩子,就像把伞倾向更需要遮雨的人。
回家路上经过那家精品店,橱窗里的连衣裙早己换季。老板娘正呵斥一个新来的店员,鲜红的指甲在阳光下像沾了血。谭清儿下意识摸了摸书包侧袋——那里装着今早捡到的流浪猫,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喵"声。
"又捡东西!"妈妈皱眉,却接过书包轻轻拉开拉链,"这么小...得买羊奶粉..."
小猫蜷在妈妈掌心打喷嚏时,谭清儿想起黑无常说过的话。这三年她救过坠巢的雏鸟,帮拾荒老人推过车,甚至定期去福利院辅导功课。每做一件好事,锁骨处的胎记就会微微发热,像是某种功德计量器。但谭清儿并没不能看到胎记,也不能感知到它发热。
"妈,你相信有阴曹地府吗?"谭清儿突然问。
妈妈正用围巾裹小猫,闻言手指一颤:"胡说什么!"阳光穿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小时候我奶奶说,做恶事的人死后要下油锅。"
谭清儿笑了。她没说自己见过持镰刀的黑影。双鱼座的通灵体质或许是真的,但比起这个,她更愿意相信——善行是唯一能温暖那个冰冷世界的火把。
晚饭时全家难得齐聚。爸爸破天荒买了蛋糕,妹妹吵着要切最大的一块给姐姐,哥哥则默默把自己那份上的草莓挪到谭清儿盘子里。电视机里播着本市中考状元的采访,而谭家的灯光昏黄温暖,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毛茸茸的。
"清儿,"爸爸突然放下啤酒杯,"你姨母来电话...说想送你出国。"
餐桌瞬间安静。谭清儿注视着蛋糕上的奶油花,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三年前那个高烧夜后,姨母的包裹依然定期寄来,只是没提过"回来"二字。
"我要住校。"谭清儿戳了戳融化的奶油,"一中实验班本科率百分之百。"
谭清儿想起曾在姨母书房看过一本《星座解析》,上面说双鱼座"能感知最细微的情感涟漪"。此刻她确实"看见"了——妈妈发抖的手指间,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夜里收拾行李时,妹妹抱着枕头溜进来。"姐,"十二岁的女孩眼睛亮得像星星,"你能看见鬼对不对?"
谭清儿的毛衣针差点戳歪。她正在给福利院的孩子织围巾,深蓝色的毛线团滚到妹妹脚边。
"有天晚上...我看见你床边站着个黑影。"妹妹压低声音,"拿着镰刀..."
毛线突然缠住了手指。谭清儿想起黑无常说过"下次召唤我,就是在真正的地狱了"。她放下织到一半的围巾。
"那是噩梦。"她揉揉妹妹的脑袋,"你最近《哈利波特》看多了。"
妹妹撇撇嘴,突然从背后变出个手工粗糙的平安符:"我们班去春游时求的...给你挂宿舍。"
平安符上的红线缠得乱七八糟,显然是妹妹自己编的。谭清儿把它贴在胸口,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拆开一看,是几粒生糯米和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典型的儿童版驱鬼术。
熄灯后,谭清儿望着天花板。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排小小的牢笼。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姨母家,总觉得自己是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而现在她明白了,真正的牢笼从来不是房子,而是渴求被偏执地爱着的那份执念。
"叮——"手机屏幕亮起,是班主任发来的分班通知。谭清儿望着那个"实验一班"的标识,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金属摩擦声,但所有人都没听见。窗帘无风自动的刹那,月光下一道修长的黑影立于树梢,镰刀折射出冰冷的银辉。
谭清儿只是平静地拉上窗帘。书桌上,妹妹的平安符静静躺着,里面的糯米不知何时变成了晶莹的白水晶。
或许黑无常一首都在。或许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这样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每一次善念与恶念的拉锯。而谭清儿决定,无论能否上天堂,她都要让那把镰刀永远悬而不落——用足够多的温暖,去抵消这个世界的冰冷。
晨光熹微时,谭清儿拎着行李站在家门口。妈妈突然冲出来往她书包塞了个保温杯:"红糖姜茶...宿舍空调别开太低..."
公交车启动的瞬间,谭清儿看见妹妹在二楼窗口拼命挥手,哥哥扶着自行车等在站台尽头——说要送她去学校。而妈妈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化作晨雾中的一个黑点。
风吹起谭清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后视镜里,家的轮廓逐渐模糊,而前方的道路笔首明亮。她握紧胸前的平安符,知道有些爱不必比较,就像光不必计较哪一缕更暖。